第三十二章、奇正、明暗

其實拓跋頭此番南下,不出劉粲所料,本是奉了郁律之命,來跟晉人聯絡的。郁律命其覘看長安裴該與洛陽祖逖,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倘是英雄,便可與之南北勾通,共伐胡漢,若是庸碌之輩……表面上說,咱們還是只聽劉琨的吩咐,看他在薊城有無消息傳來,其實已暗生背晉之心。

鮮卑與晉朝疆域之間,隔著胡漢,即便黃河以西,也有劉曜盤踞高奴,還有虛除部向背不明,因而拓跋頭並未攜帶太多從人,大張使節旗號,他只隨身帶著一名健奴,兩個人假裝普通牧人,覓道南下。

因為拓跋頭對自己的精明有信心,對從奴的武力也有信心,相信於路不會遭逢太大的危險。那麽倘若撞見劉曜的大軍呢?若有大軍遮道,你就算領著一整支使節隊伍也沒用啊,劉曜豈肯放你去見晉人?

但是沒想到,路途前半程安全輕快,等到進了馮翊境內,卻驟逢胡漢哨騎,而且一來就是二十多人。拓跋頭與從奴轉身只能逃,那從奴還於馬背上轉身而射,連斃兩名胡騎。但他這兒一射箭,追兵自然還射,差點兒把拓跋頭給插了個透心凉。拓跋頭就說算了,別跑了,咱們還是束手就擒吧。

從奴忙道:“阿舅休要頹唐,我便仗此強弓,射盡胡騎,保著阿舅逃出生天!”拓跋頭擺擺手說算了,我相信你能把他們全都殺光,但就怕他們臨死前,先把我射個七葷八素,又是何苦來哉?

“我但取出代王記認,胡兵必不敢害,即便押我去往劉粲面前,我也自有脫身之策。”——他們這時候也已然聽說劉粲率軍西征,渡過黃河,侵入馮翊了,此前就已經一連避過了兩撥胡哨,可惜這第三撥沒能躲過去。

從奴問他:“如此,則代王交代之事難以完成,阿舅即便生還,還如何歸見代王啊?”

拓跋頭想了想,說這確實是個問題……便即對從奴道:“拂竹真,以汝之能,必可逃出生天,不若汝代我去往長安、洛陽一行,看那裴、祖二公,究竟何等樣人吧。”

從奴皺眉道:“我一牧奴,如何有資格覲見二公啊?”

拓跋頭道你若這麽說,其實我也不夠資格……我本來打算,是尋到熟識之人,代為引薦的——“汝可先尋那裴公親信部曲,名叫陶德的,還有一人喚作盧志父,或許也在裴公幕下為吏,我昔日在幽州,曾經救過二人性命,與他們說我的姓名、形貌,自然知曉。其後再提是代王遣來,則裴公八成肯於召見,既見裴公,再欲見祖公不難也。”

就說話這會兒功夫,從奴拂竹真轉身又射殺了兩名胡騎,拓跋頭朝他一瞪眼,說行了,別射了,我剛才說的話你都明白了沒有?拂竹真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道:“既是如此,小人去了,阿舅保重。”說著話一帶馬韁,便向側面馳去。

拓跋頭就此高舉雙手,只用雙腿,緩緩帶停了坐騎,束手為胡騎所擒。拂竹真卻在又射殺了一名胡騎之後,終於甩脫追兵,逃得無影無蹤。

拓跋頭在被押著去見李景年的時候,就反復在心中斟酌說詞,可惜李景年不怎麽問,聽說是拓跋鮮卑的使者,便又派人將他解去了郃陽城下。按說拓跋頭那番詭言,劉粲自然是不信的,但考慮到既是鮮卑使者,我可以通過他帶話給郁律啊,真要是開出封代王,並割整個新興郡的條件來,不信郁律不會動心。

只是明日便要啟程南下,直取大荔、長安,劉粲實在沒精力再招待拓跋頭,就命他自去歇息,明日一早,給他一匹健馬,並幹糧、盤纏,以及自家書信,好盡快返回肆盧川或平城或盛樂,去見郁律。只是——“汝不可再南行,若再南行,必殺不饒!”

拓跋頭後心全都是冷汗,聞言急忙諂笑道:“殿下說哪裏話來,小人奉命來謁見殿下,既是得了回書,自當北歸,何必再南下啊?”

正待辭出,劉粲突然想起來,喊住他問道:“汝那從奴,究竟逃去了何處?叫什麽名字?”

拓跋頭轉身笑道:“他還能往哪裏去,自然返回草原……但既違我命,說不定去投靠了別部大人,也未可知。至於姓名麽,喚作拂竹真。”

劉粲懷疑,這拓跋頭其實是從者,那逃去的所謂“從奴”,才是此番郁律遣來的正使,說不定已然尋路南下,前往長安去了……可再一琢磨,就算他去了長安又如何?能見到誰?裴該不還被我圍在這郃陽城中呢嘛。

不過其名“拂竹真”,劉粲略懂得幾句鮮卑語,知道乃是“隨伴者”之意,聽著就不象真名啊……

……

郃陽城上燃起烽火,晉人的哨探遠遠望見,當即跑馬接力,直報頻陽和大荔二城。

這些天裏,胡、晉雙方的探馬在廣袤的馮翊南部平原上時有遭遇,相互追逐、搏殺,各自死傷不下百數。但隨著戰事的發展,這方面的傷亡數字反倒逐漸降低——在胡漢方面,正要晉人將郃陽被圍之狀稟報在外諸軍,又何必趕盡殺絕呢?晉人方面,終究主要的目的是等待烽煙在城頭燃起,保全性命、傳遞消息才是第一位的,能不戰盡量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