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大都督有疑心病

甄隨感覺跟梁家這門親事頗說得過——女方雖非天姿國色,比起自己老家那些蠻女來,終究是要白皙、水靈一些的。再者說了,等熄了燈,美醜之間,真能有太大的區別嗎?

於是便跟梁懃商議,說且等大都督令旨下達,我就帶著你們一起返回長安去,然後請大都督主婚,我與令妹完了婚事吧。梁懃自然不勝之喜。

然而隔了沒兩天,裴該令下,任梁懃為武都縣長,即刻上任——那意思,你不必到長安來謁見了——熊悌之守郡,甄隨和王澤等都要率師東歸,以禦胡侵。

甄隨立刻喚來梁懃,把裴該的公文遞給他瞧,隨即便道:“不及返歸長安了,可使令妹收拾洗沐,今晚便要成婚!”

梁懃聞言嚇了一大跳,急忙推辭,說這無媒無證,都尚未下聘,怎麽能就舉辦婚禮呢?而即便不管那些俗禮,婚姻大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準備齊全的呀——“將軍如此操切,得無怕我悔婚麽?將軍乃大司馬心腹,戰功卓著,威震華夏,末吏豈敢……”

甄隨兩眼一瞪,打斷他的話,厲聲道:“我是蠻子,不講那一套,世在武陵,擄得女子當夜便圓房,本乃常事……”梁懃心道時至今日,難道你還當自己是山賊麽?就聽甄隨又說:“汝妹也曾許人,算是二婚,二婚何必排場?”

梁懃堅決不肯讓步,說:“吾妹雖然生於羌中,終是世家之女,婚事豈可輕慢啊?將軍如此行事,非止侮辱舍妹,抑且辱及我梁氏一門了!”

甄隨見勸不聽,只好把梁懃扯到一旁,壓低聲音解釋道:“舅子,休恃汝世家出身,各自心照,分家已久,洛陽梁司徒未必還會允許汝家歸宗。汝若想保全自身,保全一族,保全宕昌,則必須與我結親……”

梁懃道:“我早便承諾與將軍結親了,將軍又何必心急,乃至苦苦相逼?我這便遣人送舍妹往長安去,覓宅暫居,候將軍戰勝歸來,隨時可以成禮……”他心說我還希望你遵守承諾,說動裴大司馬前來主婚呢,那我這做哥的,面子上也有光彩啊。

甄隨撇嘴道:“汝本烏氏梁的分支,說不上有多尊貴,汝妹也非天仙相貌,又是二婚,難道汝以為,我必要與汝家聯姻麽?似汝這般出身,雍、秦兩州多是欲攀附老爺的,我又何必尋到武都來?但揮師平了宕昌,我不信羌中便無姿色超過汝妹之女!”

這分明是威脅了,梁懃不禁觳觫,只得拱手道:“將軍恕罪……然而,將軍何以急於成就婚事啊?若所言有理,末吏必不敢攔阻……”你好歹說個理由出來,也算給我個台階下,如何?

甄隨撇撇嘴,長出一口氣,那意思:你偏要讓我把話給說透了啊……

“舅子,實言相告,若無此番出征事,便與汝妹先定下親事,不急於成禮,也是無妨的。然而……胡寇蟊賊,只要老爺一臨陣,必然望風而逃,一敗塗地……”甄隨最近這幾年接觸的高層多了,學問倒也見長,簡單的成語學會了不少——“說不定大都督便要下令,趁勝揮師,東渡直取平陽!

“然而秦州初定,雍州也不甚安,大都督暫時是離不開的,必歸長安去。則將遣何人率師東渡呢?實言告汝,我自江南即從大都督,久在其側,深知其性,大都督實有疑心病啊,唯恐諸將自擁其眾,不聽調遣,故此每每打散各營重組,又設各級司馬為其耳目……則命一大將總統雄兵,出於數百上千裏外,又有大河為阻,訊息難通,大都督如何能夠放心啊?”

梁懃聞言,不禁輕輕打了一個冷戰。就聽甄隨繼續說道:

“故此必命有家室者,留其家人於長安以為人質,大都督才可安心命其統眾。諸營督中有家人老小者不在少數,唯我孤身一人,則若不早早成親,豈能得此重任?

“我此前率軍攻張春,及此番來取仇池,諸將多有煩言,大都督亦頗猶豫,老爺真是費盡唇舌,才能夠獨當一面。我早便料定,今秋胡寇八成要來侵擾關中,此後有無數大仗可打,故此才一見汝面,便言及婚事,即便汝妹不甚美,也肯屈從了。倘若胡寇不來,婚事自可暫緩,今胡寇已至,我又怎敢拖延啊?今夜便要與汝妹成婚,隨即送汝妹往長安去住,我乃可以揮師馮翊,或者竟能東渡去滅胡了!

“舅子,我立大功,於汝大有好處;我若就此止步不前,汝家焉能顯貴啊?”

其實甄隨前面說的都是真心話,最後兩句則純屬扯謊,他壓根兒就不在乎立不立功,名爵是否止步不前,更不再乎梁家能不能傍著自己往上爬——老爺只是想打仗啊!越是大仗越不能少得了老爺!

梁懃是真沒想到,這個瞧上去粗豪不文的蠻人,其實會有那麽多花花腸子,當下聽得是滿頭的冷汗,無奈之下,最終也只得依從了甄隨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