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吳興王

建康城的前身,是吳都建業城,若再往前推,則為漢代秣陵縣城。

秣陵縣屬丹陽郡,郡是遠郡、縣是小縣,境內多沼澤、濕地,良田稀缺,相應的人口也不多。直到漢末,中原大亂,百姓南徙,才開始大規模開發江南地區,吳主孫權與蜀漢結盟後,亦自武昌移駕至此,更名“建業”,開始擴大城池規模,並造宮室。

孫權移武昌宮舊磚瓦到建業,於城北起太初宮,周圍三百丈,開八門,以神龍殿為正殿。後孫晧又在太初宮東側建昭陽宮,極盡奢侈,以赤台殿為正殿。然而殿閣初成,王濬樓船便自江上而來,吳師敗績,孫晧為俘,晉人將殿堂逾制之處悉數拆除,雄偉宮室幾成廢墟。

一直要到“五馬渡江”,才重修建康殿堂,但既然已不是皇宮禦所,而只是藩王所居,規模自然比前朝要小得多了。五王各領數殿,間以粉墻相隔——司馬睿位尊,便占據了神龍殿,次一級的赤台殿,則為西陽王司馬羕所有。

建興四年秋,朝廷下詔,使諸王歸藩,司馬羕等四王乃陸續離開了建康城。但是徙封原瑯琊王司馬睿為丹陽王,拜太宰,仍使留居建康城內。

此外,建康城中尚有一王,那就是紹繼原東海王之業的司馬裒,雖然徙封吳興王,賜五縣土地,但以其年齒尚幼,暫時可不就藩。

其實司馬裒雖然年方十七,卻已然行過了冠禮,還曾“率師”北伐,就理論上來說,算是個成年人了。然而當日劉隗前往長安,與秉政的車騎將軍裴該商議(其實是討價還價),就以司馬睿寶愛此子為理由,希望把司馬裒留在建康城內——司馬裒其實是司馬睿的次子,數年前過繼為東海王嗣的。

裴該自然明了劉隗的真意,司馬裒終究年輕,老爹不放心他遠行千裏之外的東海,故此商議改藩吳興;但吳興是江南繁盛之地,且就在丹陽、吳郡之側,司馬睿名為丹陽王,其實乃江東之主,又豈肯在臥榻之側,別置一王,以分薄他的權勢啊?

實話說,當時江南之地卑濕貧瘠,即便三吳,在北人看來也屬鄉下地方,與三河之地有若天壤,根本就沒法比。建康終究是故吳都城,又有南渡世家遷入,相對要繁盛一些,咫尺之遙的吳興,則全無名城大邑可與拮抗。裴該也想讓自家姑母東海太妃——如今應該是吳興太妃了——裴氏錦衣玉食,喜樂安居,就此允準了劉隗所請。一方面在吳興郡治烏程擇地起建王府,同時準許司馬裒在結婚甚至於有子之前,可以暫不就藩。

這家東海—吳興王是最後“抵達”或雲“出現”在建康城中的,故吳宮室已無其位,被迫在開陽門內別起宅邸。等到其他四王就藩之後,司馬睿便奉請裴太妃領著司馬裒入宮,居於舊赤台殿。

吳興王府的規模大概是丹陽王府之半,但裴太妃並無心大加修繕,她把王府之藏泰半北運,資供了自家侄兒裴該,因而論起殿宇之恢弘、居室之華麗,就要遠遠不及丹陽王府了——當然啦,丹陽王府若比之如今新修成的洛陽宮室,也屬小巫見大巫。

建興五年秋季,吳興王府突然間撤去了一切裝飾,以素帳遮蔽大門,燈燭皆不用紅、器物皆不飾彩——原來年僅十八歲的司馬裒突然間得了一場急病,昏臥病榻還不到五天,竟然就溘然長逝了……

這對太妃裴氏而言,真是天大的打擊。

裴氏的真實年齡,其實比裴該大不了幾歲,她年方及笈,便被嫁與東海王司馬越為繼室,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政治聯姻,她本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什麽自主意識的。

聞喜裴氏雖為天下高門,爵封公侯、位列台省(裴秀尚書令、裴頠尚書左仆射、裴楷中書令),但可惜主支子嗣不繁,而當裴頠為司馬倫所害後,二子年幼,都難以肩負家族重任。由此聞喜裴就和瑯琊王聯合起來,選擇東海王司馬越作為投資對象,首先通過聯姻來表明誠意——裴氏僅僅因為年齡合適,就成為了家族的政治工具。

她在出嫁之前,自然也曾經幻想過,夫婿英勇,又有裴、王兩家相助,當能掃蕩群虜、平定天下,而自己為之統管內事,悉心服侍下自然伉儷恩愛,富貴得終天年……然而世事卻並非不盡如人意,而是徹底出乎意料之外:司馬越南征北戰,馬不歇鞍,國家卻一天天地衰敗下去,土地大片淪於敵手;對於這位年輕貌美而又知書達理的繼室,司馬越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禮儀而已,實際毫無夫婦之情,甚至於連夫婦之事都寥寥無幾——

對於戰爭和政爭已經焦頭爛額了的司馬越,人到中年,又哪有興趣和精力去撫愛妻子呢?其實他早就已經不行啦……

而且就連東海王家事,裴氏都不能一言以決。司馬越早有嫡子,名叫司馬毗,紈絝任性、忌刻放縱,裴氏不但根本就管不了他,而且司馬毗還出於私怨,竟然害死了裴氏的從兄,原本被司馬越引為左膀右臂的裴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