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護西域校尉

對於中國來說,西域是真正的“自古以來”——自從張騫“鑿空”之旅,漢武經營西域以來,兩千年間,這片廣袤的土地及其上居民,大多數時間都受中國王朝的管轄。

這種管轄並非簡單的羈縻而已,漢代即設西域都護、西域長史、戊己校尉等,唐代設安西都護、北庭都護等,都有命官、駐軍,以監護南北兩道。即便中原大亂之際,西域亦往往仍舊受到中原王朝所遣官員、兵士的守衛,以防來自於北方或西北方的遊牧行國趁虛而入。

論起來,中原王朝而未能掌控西域的,大概也就宋、明兩代而已吧——但若將契丹遼也當作是中國的一部分,則可以說西域在十世紀前後,仍屬中國所有。

漢代歷經百戰,從匈奴手中奪取了西域,隨後曹魏代漢,司馬晉篡魏,一直都有設置西域長史府和戊己校尉府。在原本歷史上,西晉覆滅後,由張氏前涼接過了護守西域的重任;367年,前涼為前秦所滅,西域東部入秦,而西部脫離中國也不過短短十五年,苻堅即遣大將呂光率軍收取;逮前秦崩潰後,呂光即據涼州、西域,開創了後涼國。

後涼國祚不永,為後秦所滅,其地三分——其中李暠建立的西涼,只占涼州一角,泰半國土都在西域。其後的北魏亦曾一度控制西域,後期因北受柔然之逼,西為吐谷渾所擾,疆界漸次東縮,直至突厥的崛起。待得唐滅突厥,西域才再度回歸中華大家庭的懷抱。

也就是說,從晉到唐這三百多年的中國大動蕩、大混亂、大變革時期,絕大多數歲月,西域也都是不外於中國的,起碼歸屬於中原王朝的藩屬。

且說裴該在酒席宴間,似有意似無意地,向張寔詢問起西域的狀況來,張寔不由得心生警惕。

涼州偏遠貧窮,即便近年來有不少秦隴晉人移住,卻仍舊地廣人稀,張氏倘若僅靠著土地產出,是很難供應得起上萬兵馬甚至是“涼州大馬”那種精銳騎兵的,而必須要運用到絲綢之路的商貿利益。事實上張軌還在的時候,就曾遣使西行,假稱朝廷詔命,要求西域長史和戊己校尉暫歸自己統轄,並且還設置了伊吾(在後世哈密市偏西的位置)都尉,以控扼商道東段。

所以說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張氏雖然還沒有徹底吞並西域——在原本歷史上,十年之後,他們甚至於在高昌(吐魯番)地區設置郡縣——卻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影響力,實掌焉耆以東地區。

張寔不禁擔心,裴公突然間問起西域之事,是不是打算把商路之利收歸朝廷所有啊?

但他身為涼州刺史,距離西域最近,倘若矢口否認,說我對西域之事完全不了解啊,勢必無以取信於人,恐更罹“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譏。因而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說:

“其情其勢,張某倒也略知一二。自前漢初開西域,有‘三十六國’之稱,其後叠有增減,於今蔥嶺以東,南北兩道並有六大國……”

西域南道六國,由東向西分別是鄯善、且末、精絕、扜彌、於闐和莎車;北道六國,由東向西則分別是高昌、車師、焉耆、龜茲、烏孫和疏勒;其它小國和遊牧部族,還有數十家,則不必備數了。

其中南道最大國為鄯善,其地在阿姆達大水(車爾臣河)和牢蘭海(羅布泊)之間——西域長史府駐地海頭,即在其國北部。根據《漢書》記載,當時鄯善全國只有一萬一千四百人,但據張寔所說,如今戶籍不下十萬,繁殖和擴張的速度都很快。善鄯王篤信佛教,其國中大小寺院,鱗次櫛比,據說僅僧侶就達四千名之多。

北道最大國為烏孫,在天山以北,其廣數千裏,漢代就曾多次以公主(細君、解憂、相夫等)下嫁其王,因而風俗、文化、官制等都受中國影響很深……

張寔一開始並不打算多說,但見裴該端著酒盞,身體略略前傾,聽得非常認真,他難免就起了炫耀之心,將西域各國的情況,包括地理位置、特產、人口,乃至兵馬數量,逐一向裴該做了介紹。就總體而言,西域各國比之漢代,都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一是拜絲路之賜,二是有中原政權護持,使得外敵不侵,內亂不大——但所謂大國也不過數千勝兵而已,小國連人口數都未必過萬。

裴該插嘴道:“如此說來,但遣一軍萬人西向,則平定西域,不為難了?”

張寔笑著搖頭道:“西域之險,不在人眾、兵戈,而在地理。其土廣袤無垠,卻多為荒漠,數百裏不見人煙,也無水源,大軍即便沿商路而行,物資轉運都甚是困難。是以漢代李廣利征大宛,發屬國兵六千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來回二歲有余,其卒十不存一……故設長史、校尉羈縻之可也,萬不可大軍往征,徒耗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