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涼州刺史

甄隨奇襲仇池山的時候,裴該已然抵達了榆中城,在此召聚金城、隴西、南安三郡的戎部。除了少數被西路軍剿滅的,其余氐、羌等,大小二十余部,酋大皆至,全都拜伏在地,齊聲稱頌。

只有兩家例外,一家是南安赤亭羌,其酋姚弋仲早就被裴該收為屬將,如今按刀侍立於大都督身側,俯首顧望舊友,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另一家是吐谷渾,因為老頭子恰在半個月前溘然辭世,長子吐延才剛繼位,不敢遽離部族……

主要老頭子太能生了,總計六十多個兒子,慕容吐延年近四旬,幼弟則還在繈褓之中。雖說老頭兒去年就曾使年長的十九個兒子折箭為誓,要他們同心一意,勿起齟齬,可終究人心隔肚皮,吐延真信不過他那幾個兄弟啊。如今自己才剛繼位,根基不固,倘若就此離部他往的話,某幾個弟弟突然間做起亂來,那可怎麽好?

因此吐延請人寫下一封言辭卑微、懇切的謝罪書,請叔父慕利延與兩名兄弟帶著信,來榆中拜謁裴該。

裴該告誡諸戎道:“汝等既奉我晉正朔,當從朝廷之令,守中國之法。本各有轄地,從今往後,不得逾界,亦不得擅自爭鬥。此前關中紛亂,裴苞、司馬保等亦不能護守全秦,三郡長吏,或去位奔躥,或顢頇廢事,我今來此,當為晉戎各置官長。

“我為朝廷大司馬、大都督,留台長安,護守西州,自當善待汝等,輕貢薄賦,且使強者不受胡虜之逼,弱者不為強者所淩。汝等亦當從我法紀,如有糾紛,訴之郡縣長官,長官處事不明,可來長安向我直訴,唯不得私相爭鬥,亦不可私相結盟。有私鬥、私盟者,兩造俱都入罪,我必再命大軍來秦,滅汝部族,梟酋大首級,發部眾為奴!聲明在先,勿謂言之不預也!”

遂命遊遐、胡焱、郭璞等人按查地圖,圈定各族或遊牧或耕種的具體地域,並且商定每年的貢賦額度。

其實裴該也知道,如此羈縻,並非長治久安之道,只是如今各部戎族遍布三郡之中,數量有可能比晉人還要多,想要徹底消化,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本人還得揮師東向,去打胡漢,進而去打石勒,暫時不可能在秦州花費太大的精力,或者牽絆太多的兵力了。

相信只要自己足夠強,態勢不頹,足以把這種表面上穩定的局勢維持到天下底定之後。

從來戎部都是趁中國動亂始得崛起,就好比人身上的病菌,只有免疫力低下的時候才會引發疾病。但一般人是不可能殺盡身上各種病菌的,且在未發病的時候強施猛藥,不但毫無意義,還可能反過來損害了肌體的健康。

裴該希望中的同化政策,暫時只能施之於那些被滅的戎部,先夷其上層——為免兔死狐悲,引發別部疑慮,殺戮倒也不重,泰半押往雍州,與晉人同屯——所擄中下層的戎人則按雍州故例,打散開來,重新編組,圈地為屯。對於戎人屯民同樣給予五年後編戶的許諾,但在晉人貢賦之外,要求加增一筆“戎稅”,除非你家脫戎為晉,才能免除。

那要怎樣才算脫戎為晉呢?其實很簡單,只要你穿晉服、操晉語,用晉人之俗,甚至學晉人寫字,由三家晉人聯保,經官府核查無誤後,便可轉而為晉。同理,晉人若入戎既久,著戎服、操戎語、用戎俗,哪怕你能翻出族譜來證明自己是中國人也沒用,一律等同於戎人。

裴該這是抄的幾百年後崛起某教之“故智”,他們對於歸附的異教徒就是要額外征稅的,用經濟手段逼迫你徹底歸從,時間一長,征服區內土著多數也就信了教了,甚至於比本族教徒更虔誠也更激進……

……

裴該召會諸戎,是在和張寔約定見面的前幾天,主要目的是不想讓諸戎誤會裴大司馬和張涼州本為一體,將來受張涼州之命,和受大司馬之命是相同的——張寔你就老實在涼州呆著好了,千萬可別朝秦州探出爪子來,否則我必斬斷之!

涼、秦兩州本來相鄰,境內氐羌之間關系很密切,尤其那些遊牧部落,逐水草而居,經常在兩州之間來回躥,所以張家對三郡西戎——尤其金城之戎——影響力是頗大的。裴該終究不可能完全放心張家,還盼望著一旦張寔有所異動,三郡之戎可以成為抵禦涼州兵南下的第一道防線,既然如此,又豈能讓諸戎酋大得見,大司馬身邊站著張使君呢?

除非大司馬高踞上首,而張使君鞠躬如也,陪侍於側。但那是不可能的,真等張寔到來之時,裴該親自出榆中城遠迎,他既欲羈縻張寔,就必須得對人客客氣氣的,此情此景若落在諸戎眼中,難免會產生誤會。

而即便裴該並無東征之急,也不把涼州張氏的勢力放在眼中,以他本心而論,也不會對張寔過於倨傲。一則張寔名位頗高,不是普通的一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