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張賓之謀

幾名重臣為了一個曹嶷的問題激辯不休,主要原因是荀崧、華恒等人既不懂打仗,也害怕打仗,認為對於敵對勢力能夠拉攏是最好的,加以羈縻就足夠了;祖士稚卻並不這麽想,況且他素來痛恨曹嶷之類朝秦暮楚之輩,必要除之而後快。

此外,祖逖還有另外一重顧慮,只是不方便宣之於口罷了。

曹嶷是為蘇峻所破,蘇子高在青州東部積草屯糧、訓練士卒,一心要平滅曹嶷,鎮定全青,而在這個時候,朝廷卻準了曹嶷之降,那蘇峻又會怎麽想?好比說當年韓信伐齊,害死了驪食其,緣由何在?哦,我這裏一切準備妥當,準備要去謀立大功了,你卻突然間跳出來摘了果子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倘若僅僅蘇峻還則罷了,問題蘇峻是裴該之將。徐州本為裴該的根基,看這情形,他把青州同樣目為禁臠,豈容他人染指?就好比說兗、豫是我祖某的基本盤,裴該若以大都督的名義向兩州下令,那我也不可能樂意啊,則洛陽、長安之間,難免會生齟齬。

所以青州之事,朝廷還是不管為好——曹嶷欲降,讓他找裴該去,咱們不能搭理!

他們爭論的地點是在尚書省內,太尉荀組不在,但司徒梁芬與祖逖同平尚書事,他是見天兒要來省裏辦公的。梁芬一瞧,倆平尚書事加倆仆射,都跟中間杵著議論此事,旁邊兒一群尚書、尚書郎圍著等結果,其中有些人只是拱手聆訓,有些人垂首沉吟,只有自家幕僚出身的尚書李容搖頭微笑。於是他就問李容,仲思你有什麽好的想法,不妨說出來聽聽唄。

梁芬是慣會和稀泥的,不希望祖逖和荀崧、華恒他們鬧什麽矛盾。就理論上來說,梁司徒和荀、華都屬於長安派,即便他本人贊成祖逖所言,也得跟那二位站在一起,但若是三比一,這輸贏就定啦,祖士稚面上須不好看……幹脆,找個低位之人來發表發表意見,緩解一下氣氛吧。

李容即便在八位尚書之中,都屬於資歷較淺的,全靠裴該的超擢才能入省,靠著梁芬的支持才能站穩腳跟,因而長官們在討論要事,他絕對不敢插嘴,一肚子主意憋在心裏非常難受。好在梁芬及時點名,李容便即邁前一步,畢恭畢敬地拱手道:“公等所見,皆合其理,然以末吏看來,只須一計,可決此事。”

荀崧說你有什麽想法,只管說吧。李容便道:“以祖公看來,曹嶷非真欲降也,不過緩兵之計罷了;以荀、華二公看來,若其真降,而朝廷不允,恐傷遠人歸化之心——大略如此吧?”

華恒點頭說對——“難道卿有計策,可明其心志麽?”

李容點頭:“此事容易。朝廷可下制書於廣固,命曹嶷來洛陽謁見天子並請罪。彼若肯來,必是誠心歸順,或留都任職,或遣其歸,皆可商量;彼若不肯來,則必為假意,即便朝廷拒之,也不會害及包容天下之宏圖了。”

此言一出,幾名重臣盡皆頷首,說李仲思你所言有理——尤其這麽一來,咱們也不用吵了,下上重歸和氣一團,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唯一不好的,自然只有青州曹嶷了。洛陽之旨下到廣固,曹嶷不禁苦笑,說:“故知人不可背信,一背而再背,則誰肯信汝?”可是洛陽他當然是不能去的,誰知道會不會就此變成階下囚,甚至於直接掉了腦袋呢?於是便即上奏,說我當然應該歸洛謁見天子,但蘇峻在旁虎視眈眈,一直想要吞並我的勢力,就怕我這一走,麾下將吏跟蘇峻起了沖突,到時候我可就百口莫辯啦……

時隔不久,洛陽再下制書,說已經嚴令蘇峻暫不得逾界相攻了,你還是趕緊到洛陽來吧。

曹嶷知道此前的緩兵之計無效,只得一方面繼續砌詞拖延,另方面則遣使襄國,再去向石勒求救。

石勒接到曹嶷的來信,竟然給氣樂了,脫口而出一句拽文:“小人哉!”

曹嶷和洛陽暗通款曲之事,他本人做得並不是很隱秘,洛陽方面更不會幫忙隱瞞,故而早就通過程遐的眼線,匯報到了石勒的案頭。實話說,即便程子遠沒能打聽到這個消息,王貢都會主動通知他——也不算什麽機密情報,正好可以拿來賣程遐人情嘛。

對於曹嶷不肯前往洛陽,石勒倒是感同身受。想當初他攻克晉陽之後,平陽方面便即遣使來召,說你既然到並州來了,距離都城咫尺之遙,不如進京謁見下天子吧——我等必盛加儀仗,出城恭迎。石勒當日的想法和如今的曹嶷是一樣的:我若不返京,則如蛟龍在水,一旦回去,說不定腦袋就要掉了——傻瓜才會回去哪!

石勒運氣不錯,正在跟張賓商議,怎麽回絕朝旨呢,就聽說了邵續在厭次易幟的消息,於是立刻打包行李,急返襄國,只給平陽留下了一份謝罪的表章。曹嶷就沒這麽好運氣,找不到真能服人的借口,因而小人嘴臉畢現於天下——他只是因勢所迫,並非真心歸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