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帛屍梨蜜多羅(第2/3頁)

然後這位高僧跟他的翻譯走著走著,迷失道路,就跑到姑幕來了。蘇峻麾下那些士卒多是鄉下土包子,平生未必見到過一個和尚,所以瞧著帛屍梨蜜多羅長相怪異,不似中國人士,不由分說,便把他押來跪見蘇峻。

好在鐘聲是聽說過此人的——他們鐘家也有人從洛陽圍城中逃出來,提起過有兩名西域高僧,一個叫佛圖澄,一個叫吉友(帛屍梨蜜多羅的中國名字),深得城中士庶禮敬——當即向蘇峻介紹。蘇峻雖然不識帛屍梨蜜多羅之名,但他此前也多少接觸過一些釋教僧侶——否則不會一眼就瞧出這是個和尚了——聽了鐘聲所言,趕緊親下堂去,雙手將高僧攙扶起來,並且設宴款待。

懇談幾句後,帛屍梨蜜多羅便問了:“我看將軍的神情恍惚,是否有什麽憂慮啊?不知我可能以佛法為將軍開解麽?”

蘇峻瞥一眼旁邊兒的鐘聲,便即問道:“我聽說釋家講因果,世間確有此事麽?”

帛屍梨蜜多羅點頭道:“自然,世間萬物,皆有關聯,種善因而得善果,種惡因而得惡果。譬如農夫耕田,下種即可得麥得稻,拋荒則只能得稗草。是以奉勸將軍,諸善並作,諸惡勿涉,才能善保自身。”

蘇峻又問:“我還聽說,釋家禁殺生,則殺生亦是惡麽,將得惡果?”帛屍梨蜜多羅點頭。蘇峻乃追問道:“則我為國家將領,手典重兵,馳騁沙場,自然難免有所屠戮,難道命中注定,只能得惡果不成麽?”

帛屍梨蜜多羅笑一笑,說:“將軍不必擔憂。佛陀亦有金剛之相,以殛諸惡,則諸惡也是生靈,難道殺不得麽?我釋家理論,是說不可因私欲而殺生……”說著話一指案上一口沒動的肉菜——“此將軍專害生靈,以奉於我,我若食之,則是因私欲殺生也,故此不敢稍取。”

其實這年月即便中土的和尚,也並不禁肉食,但講究只能吃“三凈肉”,也就是說沒有看見、聽說或懷疑因為自己而被殺的動物之肉。蘇峻若是自己正在吃肉,聽說帛屍梨蜜多羅來了,分他一塊,那帛屍梨蜜多羅可以吃;專門為帛屍梨蜜多羅設宴,因此而殺的牲畜(即便不是才宰殺的),那就不凈了,不可吃。

隨即帛屍梨蜜多羅多更深一層解釋道:“將軍奉命征伐,是為了護國保民,則戰陣上有所殺害,不算造業,不得惡果。賊徒做惡,本當得惡果,若為將軍所殺,是將軍促成其果,與將軍無幹。而若無辜百姓,平生不為惡事,本當得善果,若為將軍所殺,則是將軍壞其因果,其善果將轉為惡果,反噬將軍之身。”

這番話正好戳中蘇峻的痛處。

要知道他之所以謀害鄭林,主要原因並不是因為鄭林不明“華夷之辨”——那你頂多抽對方一頓鞭子,鄭老頭兒沒有必死之道啊——而是害怕鄭林去遊說曹嶷歸晉,導致他蘇將軍難收東萊、城陽,更難報往日之仇。按照帛屍梨蜜多羅的說法,這是真真正正的因為私欲而擅殺了,豈可不得惡果?

於是蘇峻就問了:“若已造惡因,難道必承惡果麽?可有禳避之策?”

帛屍梨蜜多羅多笑道:“人非聖賢,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是中土儒家的說法,而我釋家的理論,亦與此相通,只有多種善因,才能逐步地壓制惡因,導向善果。將軍既自知已造惡因,便當虔誠向佛,日夕禮拜,以滌除心中之惡——若將軍有意時,我可多留數日,為將軍開講佛法。”

這位高僧自以傳教為己任,得著機會就想在中土宣揚釋家教義,他不僅僅給蘇峻一個人演法,還請求蘇峻把將吏們全都召喚來,帛屍梨蜜多羅多坐於上首,口若懸河,一連講了三天的大課。

然而很可惜的,成果卻遠低於預期。原因也很簡單,這年月的佛教對於中國來說,還屬於外來宗教,難免有些水土不服:你不能與儒學密切結合,就很難感召士人;不開“放下屠殺,立地成佛”,或者“但念彌陀,往生凈土”之類的方便法門,老百姓也未必就會感興趣。再加上帛屍梨蜜多羅多不會說中國話,得靠翻譯幫忙傳達,而這位翻譯又不是鳩摩羅什或者玄奘,日常對話沒問題,佛理翻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的……

佛教理論中有很多專業詞匯、凝縮概念,是不容易在中文中找到合適的譯詞的,因此這位翻譯對於帛屍梨蜜多羅所講,本身就領會不到三成,等轉譯過來,估計連一成真諦都留不下啦。

因而開講三日,第一天來的人最多,後兩天則陸續有避席的,甚至於歪在一邊兒打瞌睡的。至於鐘聲,硬扛了兩天,到第三天終於熬不住了,找借口根本就不肯出席。

蘇峻遊目四顧,發現不僅僅鐘聲沒來,就連其他將吏都只到了三成而已,且多數為自己的心腹——若不是崇敬或者逢迎蘇將軍,誰肯再來聽講啊?而且貌似真還支楞著耳朵認真聽的,也就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