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龍首約三事(第2/2頁)

話鋒一轉:“關中為河南西屏,自不可棄,故某此前便有代君鎮守關中之語,難道君忘卻了麽?若君不信我,亦可擇別將鎮守長安……”

裴該笑笑,一把抓住祖逖的手:“祖君這是何言啊,我豈有不信君之理?”隨即面色一肅,說:“今雍州初定,叛逆司馬保尚且割據秦州,梁州亦在巴賊手中,若欲鎮定關西,為河南屏障,成國家後方府庫,世唯二人可守……”先指指祖逖,再指點自己——“即該與祖君而已。”

祖逖眉頭一皺,問道:“君究竟是何用意?不妨明言。”

裴該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我今將天子托付於兄,而自留鎮關西。”

祖逖先是吃了一驚,隨即一挑眉毛,不悅道:“文約這是何意?難道是試探我不成麽?”

裴該誠懇地說道:“祖君,自我與君在建康定盟,所為者何事?只因社稷陵替,胡寇肆虐,乃欲合二人之力,共挽天傾!祖君當知我,安有私意?我亦知祖君,必不因天子在手而跋扈,乃至於害我。我何必試探於君?難道君不信我麽?”

祖逖一把從裴該手心裏抽出自己的手,退後半步,深深一揖,道:“裴文約果然是當世忠臣——逖失言,懇請恕罪。”

裴該擺擺手,隨即大笑起來:“人莫不有私,少有大公之人……”言下之意,我就是那個“大公”的典範啊——“正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即同宗兄弟亦不肯信,況乎祖君初聞此事,一時迷惑,有何可怪啊?”

但是隨即話鋒就一轉:“我已上奏天子,留鎮關中,只要祖君允我三事,大駕便可成行。”

祖逖心說原來是有條件的……不過這也很正常啊——“敢問是哪三事?”

裴該豎起一枚手指來,先說:“昔我在關中奉天子,而祖君鎮於河南,為重君權,且使天下知我二人並非索、麴等偏狹度小之輩,乃使君之名位,略高於我。今若天子還洛,我留關中,則需進我之位……”

祖逖笑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君若在我下,是舉天子奉我,若在我上,是遺天子於我……”隨即覺不出對來:這不是把皇帝當成貨品、玩意兒嗎?趕緊咳嗽一聲,改口道:“文約自當為天下至重,天子駕前第一臣——此事可允。”

裴該又豎起第二枚手指,說:“其二,關中群臣聞欲東歸,多不情願,恐彼等固有之權為關東人所奪……”

祖逖點點頭,意思我能領會到這一層,那麽你又有什麽好的應對之策了?

“是故我欲使天子聘關西女子為後,且大駕東遷,朝廷百僚,皆不更易。”別皇帝一到洛陽,你們就把關西人紛紛踢出局去,關東士人布列朝堂。我之所以答應大駕還洛,就是怕司、雍兩大集團生出齟齬來,對國家不利,你們可別故意制造矛盾啊。

祖逖頷首道:“文約所慮為是——此亦允可。”

裴該最後豎起無名指來,說:“再請於河南城駐一支兵,以應緩急。”

還是拿曹操的事兒舉例——一則年代近,二則裴該前世就熟啊——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代,許昌和鄴城就曾經多次發生過內亂。可是堂堂車騎將軍董承的謀叛胎死腹中,中散大夫、國丈伏完才剛起點兒心思,就被瞬間捏滅了……反倒是少府耿紀、丞相司直韋晃等人作亂,竟然搞死了曹操的心腹王必,白身魏諷、長樂衛尉陳祎密謀,要王世子曹丕親自出手……

所以說不怕居上位者起異心,因為他們牽絆太多,決心難定,就怕中層變亂,因為只有中層甚至下層才敢拼死一搏。實話說祖逖若想翻臉,裴該還真拿他沒轍,而若李矩、魏該,甚至更低一層的將吏鬧事,祖逖卻不能定,又該怎麽辦?總該未雨綢繆,先作防範吧?則長安距離洛陽終究太過遙遠,遠水難救近火啊。

其實裴該還有一層顧慮:我知道祖逖十年內或死,但不知道他究竟啥時候咽氣。倘若祖逖急死,暫時無人可以統馭全體祖家軍,則有一二人攘臂倡難,就很可能掀起大亂子來啊。

故此才計劃於河南駐軍——河南城在洛陽西南方向,相距不過五十裏地,只須數千精兵,足可監百官而護天子。

祖逖聞言,微微皺眉,剛想說“那你這是不信我嘍”,再一琢磨,裴該話都已經說得這麽明白了,他不會不信任自己,但他未必就能信任荀組、李矩等人啊……於是才最後一次點頭:“三事皆可。”

裴該得到了祖逖的承諾,不禁大喜,又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說:“祖君,我等可於此龍首原上,再次定盟,必同仇敵愾,以抒國難。將來名垂竹帛,君為周絳侯,我為陳丞相,子孫世爵不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