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兵亂

胡崧主動投降,搞得甄隨很被動。他平常跟莫懷忠的關系還算不錯——主要是莫某比較油滑,常假意迎合甄蠻子——實在憋了滿肚子的話無可傾吐,找個機會,借茶代酒,就跟莫懷忠倒了半天的苦水。

他說我本意攻下蒯城後,便即直取上邽,沿途搜掠散民之食,未必就能那麽快斷糧了。此去上邽,不到三百裏路,走快點兒五日可至,等到大都督派人來傳令退兵,我都能夠摸著上邽的城門啦。秦州兵都是些弱雞,說不定司馬保不敢守城,會主動退卻呢,那我不就獨得大功了麽?

可是胡崧這一投降,把我的計劃給徹底打亂了。按我本意,權當不知,把胡崧腦袋一砍,城內的秦州兵全都給宰嘍……但有裴開在,我又不好這麽辦。蒯城內秦州兵不殺盡,白白多了幾千張嘴,搜其府庫,糧草卻不甚多……這肯定要跟咱們搶吃的呀,如何是好?

莫懷忠眼珠一轉,就建議說:“不如請胡將軍率部急歸長安,彼等吃食,可於路自籌……”甄隨聞言大喜,說好,就這麽辦了!

於是急匆匆去找裴開,跟他說我受命不僅僅攻下蒯城,還要進至秦州境內,去耀武揚威一番,若將胡崧和這些秦州舊兵帶上,或者仍留蒯城,實在不放心啊——“彼等若復作亂,則我後路將為所斷。”不如把他們趕到長安去吧,也別多帶糧食,這沒多余吃的,不怕他們路上反水。

裴開頷首道有理,便即應允了甄隨所請,並且親自前去與胡崧商議。胡崧不禁面有難色——他是想繼續留在蒯城的,倘若遽然返回長安去,裴該會不會瞬間翻臉,罷其職銜,甚至於取其性命呢?

於是砌辭敷衍。裴開跟他交談一陣,勉強算是摸清楚了胡崧的心意,於是正色勸告說:“胡將軍棄暗投明,裴公正欲穩定關中,以便全力東擊胡虜,又豈能慢待於君?將軍若仍手握兵權,鎮於朝外,即裴公不言,群臣必有疑君者,那時當如何自處啊?將軍慎思,若朝廷真欲罪君,難道這數千疲弱,以及小小的蒯城,便能衛護將軍安全不成麽?”

胡崧聞言,這才恍然大悟,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朝著裴開連連作揖,感謝點醒夢中之人。可是隨即他收拾收拾行李,就帶著親信部曲百余人疾馳而出蒯城,趕往長安去了——秦州兵我就不帶了,將兵歸京,難免啟人疑竇。

正如裴開所說,難道多帶這麽幾千人,就能夠保住我的性命嗎?倘若對方要殺我,倒正好給了他們借口;倘若對方原本並無殺我之心,我領兵前往,說不定倒生出惡意來了……

甄隨聞聽此事後是一頭的霧水,急忙跑去問裴開,你是怎麽跟胡崧說的哪?他把秦州兵都撇下了,咱們又該如何處置?要不然……全都宰了算啦。

裴開擺手說:“不可。裴公常訓誡我等,不可擅殺,且今關西晉人日少,而西戎眾多,豈能再屠戮晉人?”甄隨一攤雙手,說那該怎麽辦?我就怕這些秦州兵鬧亂子,如今胡崧跑了,無人統馭,不更容易出問題嗎?既然你說不能殺,不如按照原定計劃,隨便找個人做主將,還把他們趕到長安去,交大都督發落吧。

裴開莫可奈何,也沒細想,便即照辦,將秦州兵盡數驅至城外,指一人為將,要他們自行前往長安去接受整編。新任將領跑去向甄隨他們索要糧食、盤費,甄隨卻借口糧秣有限,專用來西征,粒米不與。再去懇求裴開,裴開跟甄隨好多歹說,才總算給他們擠出了十日的口糧。

蒯城到長安四五百裏地,走快一些,這點兒糧食足夠吃啦。

甄隨是想方設法要擠出每一粒谷子來,以便自己能夠深入秦州境內更遠,甚至於真的打到上邽城下,裴開則是缺乏實務經驗,有些過於想當然了。倘若是老徐州軍,軍紀嚴明,整裝上道,不必兼程,自能於十日內安然抵達長安城;問題那些是紀律渙散、人心混亂,外加缺乏合格統馭之將的秦州兵啊……

秦州六千多兵離開蒯城,第一天才走了不到二十裏地,裴開聞訊,遣人快馬趕去催促,第二天才勉強多走了五裏。隨即很多士兵都開了小差,搶奪同伴背負的食糧後,間道折返秦州去了;另有不少將卒看不清前途所在,導致流言四起,都說胡將軍拋卻我等先歸,朝廷必不肯仍然接納我等為兵,都要押去鐵礦做苦力……

士兵們身上沒帶多少吃的,路遇村舍——以前沒被他們搶光的那些——便習慣性地執械進去哄搶,就這麽烏殃殃盜匪一般邊走邊劫,很快便殺到了鐘聲所在的屯所。

如今來的可不止百人,而屯所中也無楊排長那等勇夫,鐘聲見勢不妙,搶先遁走,屯民們不但被搶掠一空,還有不少青壯遭到挾裹,也加入了這支毫無目的性的隊伍——秦州舊將根本就無法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