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對內和對外

裴該在長安城內搜集來自於各方面的情報,得知今歲河北大豐,不由得大為擔心,急忙召裴嶷前來商議——

“羯奴既然糧秣充足,則今冬必有舉動。聞彼已與段氏約和,未必會北上再攻幽州,但若南下徐方,或西逾太行以攻並州,又如何處?止遣蘇峻率兩千兵往援徐州,無乃不足乎?我已請祖君致意劉越石,請他防備羯奴,然恐越石不聽……”

裴該隱約記得,原本歷史上,應該就是在這一年,西面劉曜攻入長安城,俘虜了晉湣帝,東面石勒則掩襲並州,劉琨大敗,被迫走投段匹磾——旋即他就卷進了段氏的內訌之中,被段匹磾所殺。

史書上對此記載得很簡略,裴該原本以為歷史既然已經改變,石勒也晚了兩年收取河北,那麽劉琨的命運或許也能變得好一些吧……如今才知,今年河北大豐,那麽石勒很有可能按照原有軌跡進攻並州啊。並州才剛鬧過蝗蟲,災情比平陽好些也有限,此消彼長,石勒得手的幾率很大,說不定劉琨還得依原樣喪地跑路……

倘若並州有失,平陽政權免除了後顧之憂,那自己,尤其是祖逖所受到的壓力就必然加倍——最要命的是,若石勒兼有冀、並,恐怕真跟原本歷史上那樣,能夠逐漸形成席卷北中國之勢了……

裴嶷一方面安慰裴該,說:“曹嶷雖然歸胡,然與羯奴間心病猶在,則若羯奴欲大舉南下,曹某必不肯為其做先行,反而設謀牽絆之。我料羯奴必不肯行此下策——徐方今冬當無可憂。”隨即也同樣皺眉:“然彼若不南下,則必西進,劉越石是否能與之拮抗,尚不可知……”

隨即就問了:“文約昔在徐方,觀河北局勢如同掌文,今至關中,想是路途遙遠,卻未能洞徹其奸了……是何緣故啊?”先說“想是路途遙遠”,再問“是何緣故”,說明裴嶷並不認為距離遠近是裴該難以把握河北局勢的主要原因。

相處時間一長,裴嶷也逐漸瞧明白了,自己這個侄子確實有膽色,有謀略,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何所來的見識,但他絕非不學而能、不問而知的天生聖賢,更非能掐會算的妖人。那麽你當初對石勒行事往往能夠洞徹機先——包括不必一月,便即擒殺王浚——主要應該歸功於曾經有過接觸,對石勒比較了解,以及重視情報工作。而如今你卻擔心石勒會去打徐州,還沒我瞧得清楚,是因為關心則亂呢,還是情報方面出了什麽問題?

裴該聽問,便即摒退眾人,然後壓低聲音對裴嶷說:“實不相瞞,我與羯奴參謀程遐暗有書信往來……”把大致經過向叔父一說,最後解釋:“程遐庸吏耳,羯奴身旁,我唯懼張賓,是以欲與程遐合謀,以拮抗之,甚而尋機鏟除之。”

隨即嘆了口氣,說這事兒極其機密,我還真不是信不過叔父,所以從前不告訴你——“與程某往來書信,唯我與送信者二人得知,且每次送信,皆換新人。故此我既遠離,傳信不易,聯絡漸疏,乃不再易得河北內情了……”

裴嶷點頭說原來如此,隨即一挑眉毛:“文約既目羯奴為大敵,以張賓為難制,則此線不可稍斷。”頓了一頓,又說:“然以文約今日情狀,總執國柄,繁忙倥傯,亦實不宜再專司此事。”

裴該急忙問道:“叔父可肯為侄兒分憂麽?”

裴嶷搖搖頭:“此等陰謀秘計,非我所擅長也……”

其實他倒未必不擅長,主要是不想插手這攤子事兒——此前裴該也曾經請求裴嶷協助負責情報工作,都被裴嶷婉拒了。他心裏很清楚,我是你從叔,又為股肱,只要你不倒,我就富貴不替,沒必要再多攬事兒抓權。尤其情報工作,事務繁劇不說,一旦做得太成功了,反易啟人主之疑——啥事兒都知道,誰人都了解的家夥,倘若起了異心,還如何可制?

所以啊,連軍權我都可以幫忙抓一部分,只有這情報工作麽,我絕不摻和。

裴該見裴嶷不肯答應,便即苦笑道:“然舍叔父外,我還能信賴何人?”

裴嶷答道:“有監自軍者,亦有覘外敵者;監自軍者唯求其忠,覘外敵者則求其謀。若欲與程遐共算張賓,文約身旁即有能人在,何不用之?”

裴該皺眉問道:“叔父所言,得非王貢乎?”

他從前也跟裴嶷商量過,你既然不肯接情報工作,我看王貢倒挺合適的,要不然讓他來?然而裴嶷斬釘截鐵地就給否決了。裴嶷的理由也很簡單,他說王貢昔隨陶侃,又背陶侃而從胡曾,既而賣了胡曾,跑來跟你,這種反復之人真的可信嗎?倘若把情報工作都交給他,被他抓住了同僚的把柄,誰知道會用來對付誰啊?

然而今天,裴嶷卻主動推薦王貢,他的理由就是:情報工作有對內的,也有對外的,對內情報一定要交給可信之人,對外情報卻可以托付給有謀之人——是否值得信賴,並沒有前者來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