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鎮戎策(第2/3頁)

遊遐笑笑,回答說:“臨涇有北地兵攻取,盧水胡之事,大將軍一以委之於我。”其實他心裏也有點兒摸不大準,裴該為什麽會把那麽重一副擔子放在自己肩頭呢?自己只是文吏,而且從政未久,此前從來都沒有領過兵,打過仗啊……

然而不管怎麽說,人以國士待我,我必當國士報之!即便徹底把北地兵馬放在一旁,不期望他們的夾攻,我也要以一己之力,統率這些一盤散沙般的氐、羌,以寡擊眾,起碼把彭夫保給打疼了!

對於他一連數日隱匿行蹤,不肯露面的緣由,遊遐是這樣向軍大解釋的:“各部互不統屬,勇怯不齊,若蜂擁而北向,必為彭胡逐一擊破。是以先容彼等吵鬧,可使陳安、王該知眾心不附,我再出面統領之,二將唯有聽命而已;且大軍頓挫於此,數日不進,彭胡亦必輕我,候其驕惰,揮軍急襲,乃有勝算。”

這只是軍事方面的理由,一是方便自己掌控全軍,二是示敵以弱,其實在政治方面,他的理由更加充分,但就不方便宣之於口了。

遊遐初任西戎校尉之時,就和裴該有過一番長談。裴該首先鼓勵他,說:“今雍、秦二州,晉人多離散,而西戎更繁衍,附晉可安,若附胡寇,一人倡亂,恐諸郡並陷——是以欲定關西,必先定氐、羌,我於卿有厚望焉。”然後問遊遐,你認為應該怎樣安定這些境內外族呢?

遊遐回答說:“彼等本亦我晉子民,唯地方守牧多目其為異類,寡恩盤剝,遂起異心。今當以寬仁待之,使晉戎俱安,再檢其精騎為用,始可東伐胡寇。”

裴該搖搖頭:“卿但得其一,不得其二。”隨即解釋說:“異類本屬異類,與我中國人心腸大不相同。若其散處,且編戶齊民,乃可漸漸化之為中國人也。然而彼等多聚族而居,各有酋大,如晉人中世家大族,多田畝、依附,甚至並縣連郡,等若割據。然而晉天子在,世家可得仕乃安,即胡寇來,亦多數據塢堡而拮抗之。西戎酋大則不然,在晉難有進身之階,在胡可為將相,則胡寇若來,必陸續而降……”

遊遐皺眉問道:“以明公之意,難道欲開啟戎人仕官之途麽?”

裴該笑道:“命羌酋氐長為將軍、校尉,此亦歷代羈縻之意,然而終不能得實授,仍守其部而已。彼等若有忠心向晉,且才能有可觀者,我也可薦舉入朝,然必不能多——豈朝廷為我一人之朝廷乎?豈天下為我一人之天下乎?即便天子亦不能為此,否則必致中國人離心背德。我適才所言,是雲彼等天性不安,非欲簡拔之也……”

後來隋唐盛世混合百族,無數外族乃至外國人也都能入朝為官,則境內外族造反、紛亂之事,不是比漢、晉要少多了嗎?至於安史之亂,表面上是胡亂,其實是重鎮和雇傭兵為亂,你且看安、史二人麾下,超過半數不全都是漢將、漢兵嘛。

然而這是經過了漫長而黑暗的南北朝時期,各部胡族逐漸融入中華民族,才能夠形成的一種開放的心態,如今還沒有那份土壤,若強要植花,必生毒草。再者說了,即便我能不把氐、羌當蠻夷乃至野獸看,朝中其他人呢?我手下很多人呢?社會環境、輿論就擺在這兒,若欲逆潮流而行,即便我是皇帝,估計也會受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吧。

別的不說,晉人世家大族,就肯從手心裏漏出點兒權力來,交給外族嗎?連給寒士他們都不肯哪!

裴該想要趁著這段世家遭受嚴重打擊的亂世,逐漸把部分寒門也拉進統治階層,說白了就是要擴大統治來源,加強上層的流動性,只有這樣,政權才有可能穩固。不過這必須溫水煮青蛙,緩緩圖之,在取得一定成效之前,我哪還有精力和力量去包容那麽多外族?

後世網絡上某些人叫囂,說要殺盡外族,這倒是一勞永逸的去根之策,但問題是,即便裴該勉強可算個民族主義者,但絕非種族主義者,不願意搞種族壓迫乃至種族滅絕那一套,這殺盡外族也沒有多少可行性啊。即便冉閔那屠夫,把刀子指向人數最少的羯族,不也沒能殺完麽?反倒把自己的統治根基給徹底挖斷了。

故此裴該是這樣指點遊遐的:“我長遠的規劃,是將境內外族,凡農耕者,皆編戶齊民,徐徐更其風俗,等若中國;凡遊牧者,分割其部、限定其地,使中國人牧守之,而非各部酋大統領之。然而此皆後話,今天下未定,不可遽施新政。

“且昔曹操分匈奴為五部,欲消化之,若假以時日,或有成效。可惜晉朝不……諸王內亂,遂使胡寇重新嘯聚,釀成大禍。是以亂世之中,於西戎亦當如卿所言,撫愛之,羈縻之,並借用其力。

“然而卿當知道,此非長久之策。且西戎與中國人心不同,常畏危而不懷德,何也?遊牧之眾,本皆剽悍,若非聚居,難以活命——不似農人但予其田土,年歲不大荒,皆可糊口——是故各部酋大,暫時不可裁撤。然而亦當洞悉其內情,挑唆其矛盾,不可使一夫倡難,百部應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