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狗改不了吃屎

荀灌娘恰好趕來,救下裴該性命,雖屬僥幸,倒也事出有因。

這正堂乃是裴該待客所在,他如今為朝廷執政,所見多數為官宦、貴人,荀灌娘身為主婦,不得召喚是不能輕易踏足此處的——除非裴該叫她出來見人,或者陪宴。不過今天裴該聽王卓講傳奇故事,時間太長,導致耽擱了用膳,荀灌娘因此就從堂後進來,暫時隱在屏風後面,打算找機會問問丈夫,你是不是要留兩位王君用膳哪?啥時候開筵啊?

誰想裴該對二王興趣缺缺,故事聽完,就轟他們走人了,壓根兒沒有留飯的意思。荀灌娘正想出來,招呼裴該回內室用膳,又聽有裴家人從聞喜老家趕來,深知這事兒重要,夫君肯定得見完人再吃飯哪,只能繼續跟屏風後面等著。

誰想到卻等來了一名刺客!荀灌娘趕緊跳將出來,救護夫君,隨手就把旁邊的銅燈給抄起來了。

這具銅燈很可能是漢代古物,乃從索綝家中抄得,高近四尺,圈足,主支上分有四杈,上列五枚碗口大的燈盞,本是裴該心愛之物。當然啦,裴該並非喜歡古物——他壓根兒就沒有收藏古董的癖好——純粹因為這年月照明技術落後,若為獨燈,燈光昏黃黯淡,實在傷眼睛,所以才會偏好這一燈五盞。這是具落地燈,枝杈雖可拆卸,卻都由青銅鑄就,總體重達五十余斤(晉斤,近乎後世二十五市斤)。

荀灌娘雙手抄起銅燈,便直朝裴坦腦後砸來,可是終究裴坦距離裴該太近,匕首寒光耀眼,直取夫君胸口,荀灌娘又是緊張,又怕誤傷到丈夫,結果這一砸就偏了一些,僅僅劈到裴坦的肩膀而已。

終究是十多公斤的玩意兒哪,再加上荀灌娘本身的力氣,這一猛劈下來,力道足夠驚人,裴坦右肩被砸,右手的匕首當即就歪了,裴該才得以逃過一劫。隨即荀灌娘又是狠狠地二番砸下,這回不瞄腦袋了,還是舊路徑、老方位,只聽一聲悶哼,裴坦的右肩胛當即碎裂……

部曲們沖上堂來,將裴坦牢牢按住。裴該驚魂未定,就先高叫:“封了他的口,勿使咬舌自盡!”部曲們依言拘住了裴坦,有人奪過兇器呈上,裴該接過來一瞧,只見鋒刃上隱隱泛著慘綠色的光芒——我靠,不會是淬過毒呢吧!

這時候他就覺得被人扳住了手臂,斜眼一瞧,原來是荀灌娘,左手提著銅燈,右手挽著丈夫,略略錯前半個身體,貌似害怕裴坦綁縛不牢,還會暴起傷人,所以隨時準備為丈夫擋刀。裴該把匕首交還部曲,空出右手來輕輕在妻子手背上一按,那意思:我沒受什麽傷,你放心……

裴該心說我這老婆當真了得,那麽沉重的燈具,我也並非扛不起來,掄它不動,但總得使雙手,眼見她此刻單手提著,都如拈竹枝般,毫無疲累之意……我自己挑的老婆,竟然能夠救命哪!下巴不自禁地便略略一擡——如此悍婦……不對,佳婦,汝等誰人能有?

荀灌娘是虛歲十六嫁給裴該的,成婚尚未及一載,貌似身量又有所增長,裴該過往曾經擔心:所謂“二十三,躥一躥”,估計她將來很可能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去!此刻卻不禁想到:唯有高身量,才有大力氣,算了,你隨便長個兒好啦。

正在此時,部曲督文朗聞訊,快步奔至堂前,單膝跪倒,高聲道:“是臣等衛護不力,使得主公受驚,死罪!”裴該先不理他,卻注目裴坦,立眉喝問道:“汝究竟是何人?誰使汝來刺殺於我?!”

裴坦被繩捆索綁,縛得跟個粽子似的,嘴裏也塞了東西,不但不能動,抑且不能回話。一名部曲聽得裴該發問,就想伸手取出裴坦口中之物,卻被裴該擺擺手,制止了。因為裴該瞧得很清楚,裴坦聽問,當即面無表情地閉上雙眼,分明就不打算老實交代嘛。

於是裴該吩咐文朗:“我將此獠交於汝了,務必訊問出是受何人指使。”

文朗答應一聲,隨即便問:“可能上刑麽?”他久隨裴該,深知主公雖然未必心軟,有婦人之仁,卻向來對肉刑沒什麽好感,舉凡部下犯錯,能罰俸、關小黑屋的,絕不會鞭杖相向。所以才先要問清楚嘍,對於這個刺客,我能上刑不能?

裴該撇了撇嘴:“任憑汝等,唯供詞不得,絕不可使其就死。”

文朗當即應諾,於是就喝令部曲們把裴坦給扯下堂去。荀灌娘這才放下銅燈,同時也撒開了挽著裴該臂膀的右手,顫聲道:“夫君身旁,還當常有勇士護衛才是……”裴該朝她笑笑:“卿即我之勇士,何須他人?”不過心裏承認妻子所言有理,身為政治人物,即便在家中,也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啊!

隨即想起來,趕緊高聲問道:“京陵公兄弟可遠去了麽?速速請將回來!”轉過頭去吩咐荀灌娘:“即刻備膳,我要宴請京陵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