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求告(第2/2頁)

荀灌娘聽聞此言,不禁皺眉,擡高聲音問:“不是已經回絕其兩次了麽?何等身份,也來見我?”隨即微微冷笑:“難道說是汝得了她什麽好處,故此為她一報再報?”

門外裴服不禁尷尬地笑笑,辯解說:“實無所得……只是瞧著她甚是可憐,又求見之意甚堅……”

裴服是裴家舊人,平素連裴該都對他客客氣氣的,荀灌娘雖知此人好逸惡勞、貪財好色,實非良仆,但若沒有犯下什麽捅破天的大過錯,也不便冷面相對。她心情正不好,隨口刺了裴服一句,隨即就有些懊悔,於是心說罷了——“好吧,便允其入見。”

時候不大,裴服就引了一名女子來至門外。那女子自己報名:“梁門辛氏,求見裴夫人。”聲音非常的清脆悅耳,有若黃鶯鳴叫。貓兒吩咐一聲:“進來吧。”於是那女子便即提衽而入,隔著榻邊老遠,就在門旁垂首跪下了。

荀灌娘借著仍然亮堂的天光,擡眼一望,就見這女子上穿淺紅色繡花的襦衫,下著素白長裙,頭梳翠眉驚鶴髻,卻只插了兩支銀釵。就總體打扮而言,端莊素雅,盡顯高門之態,卻又不炫豪富。

這第一印象還算不錯,荀灌娘便道:“可擡起頭來。”

那女子當即仰頭,面向荀灌娘,無論荀氏還是貓兒,一見之下,都不禁大吃一驚——世間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女人!

荀灌娘不禁就想啊:“《莊子》雲:‘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我還當是誇張,不想果然有如此麗色!”第一反應竟然是:千萬可別讓我老公瞧見她!不過隨即就自嘲地笑笑——胡思亂想什麽呢,人自有夫,況且我夫婿也並非好色之徒……應該吧。

當即端正儀態,開口問道:“汝數次三番求見我,所為何事?”

那女子回答道:“民婦來意,以夫人之尊貴,自然明了,何勞動問?”

荀灌娘有些沒好氣地反問道:“似汝這般,豈是求人之道?”

那女子臉上不免露出些哀戚之容來:“婦人實不願來此,唯夫婿相強耳。唯願夫人俯聽婦人之求——我夫實無罪也!”

荀灌娘冷笑一聲:“既無罪,可自向朝廷申述,而竟使其婦來見我——汝夫還算是男子麽?!”

那女子答道:“即夫不夫,婦不能不婦。且無罪而貶,誰心中無怨,既懷怨望,必非朝廷之福,亦有傷裴大將軍之明。還請夫人指點一條明路……”

荀灌娘輕輕嘆了口氣:“汝夫之事,我也略知一二——本有通暢大路可行,惜乎為汝叔所誤矣!”

貓兒輕輕從後面捅了荀灌娘一下,壓低聲音問道:“這人是誰啊?她夫婿又是誰啊?”

……

梁門辛氏,本出潁川名門,是曹魏名臣辛毗之後,嫁給了河東梁緯為妻。實話說梁緯雖然是索綝之甥,但平素並無惡跡,他自從在馮翊太守任上為劉曜所敗,便即深深自責,日常閉門不出,據說還曾多次規勸索綝要團結同僚,同心對胡。

故此辛氏前來求懇荀灌娘,就說了:“索綝擅權為惡,我夫實非彼之黨羽,且便禍及三族,也終不到外家。今索綝既敗,我夫最多貶職而已,豈能罷為城旦,而須以錢財贖其罪啊!何罪之有?”

荀灌娘提醒辛氏:“汝夫實為其弟所累。梁衷正(梁肅)在弘農,我夫使人諷其入朝謝罪,且營救汝夫,而彼不但不從,竟棄官而去——難道以我夫為楚平王,自詡吳子胥不成麽?若真如此,伍員既去,伍奢不就鼎鑊,是我夫重恩已施,尚有何求?!”無論抗命還是棄官,都是重罪,那麽弟弟既然跑了,哥哥難道不會受到牽連嗎?

辛氏急忙辯解道:“一樹之葉,尚有枯榮,何況兄弟?且三叔實非我夫一母同胞也……”梁肅是繼室所出,梁緯和梁綜才是親兄弟——“……日常也難以約束之。夫人明察,我夫昔在馮翊,提疲弱之旅,與胡寇苦戰七日,血染衷甲,幾乎不免,乃為部曲劫持而走;既返長安,乃請以重將守馮翊,索綝不允,改任衷正,孰料衷正遇胡便逃——賢與不肖,由此可知。我夫歸來後,亦深自責,每欲為國家而死,如今竟以無罪之身,罷為黎庶。今使我求夫人,非謀功名,是欲為裴公效力,以贖前愆——否則,乃可踵衷正而走矣……”

荀灌娘皺皺眉頭,眼瞧著對方珠淚漣漣,實在不忍拒絕——正所謂“我見猶憐”,生得好看就有這種優勢,即便同為女性,也難免會起惻隱之心——於是想了想,便說:“若欲為國效力,求我無用,只看汝夫有無膽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