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或為渡江楫(第2/3頁)

祖逖是瞧不起索、麴的,當世英雄,他覺得能與自己並列的,也只有老朋友劉琨和新朋友裴該兩人而已。索、麴乃至梁芬那票關西士人,雖然論家世理論上與祖逖基本持平,都是一郡之雄長,但祖逖還真沒把他們放在眼中。

因為門閥的來源,本是漢代的經學世族,得靠詩書傳家,有學問墊底,才能世代官宦,而唯世代官宦,始可維系家名、擴展家業,雄長一方。但是漢末經過董卓之亂,華陰以西地區長時間被李傕、郭汜、韓遂、馬騰等軍頭所掌控,其中除了韓遂讀過書外,全是一票大老粗,士人大多被迫逃離,所以文化底蘊相當薄弱。

敦煌索氏從索綝之父索靖始得知名,也不過一代兩千石而已。金城麴氏先祖雖為漢哀帝尚書令鞠譚,但獲罪被削職為民,為避禍改了姓氏,此後終整個東漢朝,徹底沉寂;漢季和曹魏時期倒是出了幾個有名的麴氏,比如麴演、麴光等等,基本上全都是武裝作亂的叛匪。烏氏梁氏不過是解縣梁氏的旁支罷了……

與此相對,關東地區的文化層級就要高得多了,雖經漢季喪亂,亦不蹉跎,舊族有潁川荀氏、弘農楊氏、博陵崔氏等,新族有聞喜裴氏、襄陵賈氏、瑯琊王氏等,無不煊赫。即便偏遠的幽州,先後有劉虞、袁紹等統治,亦重文教,範陽祖氏從漢季起便世出兩千石,又豈是那些關西佬可與相提並論的?

所以你讓祖士稚入關去向那票關西俗人低頭,他怎麽肯幹啊?而若純以武力壓服,即便不提裴該所言,大敵當前不宜爭鬥,祖逖心說那我跟索、麴等軍頭又有什麽區別了?面對李傕、郭汜,我絕不肯做張濟!

故此索綝為梁芬所惑,想得挺美,欲召祖逖率兵入關,以制衡裴該,但祖士稚就偏偏找借口不肯成行。直到今天,因為聽聞裴該已逐麴殺索,執了國政,祖逖這才起了入關之意。

當然啦,前詔既已推卻,已然失效,他是不是能入長安,還得看裴該掌控下的朝廷是不是肯召喚他。祖逖因而對李矩說了:“今裴文約既執政,不日便當有詔,召我入長安,與他計議大事也。”

李矩尚且未信,誰想隔了不到五天,就真有制書從長安快馬傳來召喚,且拜祖逖平利縣公,加驃騎大將軍銜,僅論軍號,反在裴該之上!

……

祖逖帶其從子祖濟,大將李矩、衛策等,提兵五千,浩浩蕩蕩經過華陰,前往長安。離城尚且十裏,便見前面旌幟飄搖、車馬羅列,裴該、梁芬竟率百官親自出城迎候。

祖士稚倒不禁嚇了一跳,急忙策馬前出,然後翻身而下,拱手致意。裴該還禮後,邁前一步,抓著祖逖的手,殷勤笑問:“祖君此來尚順利否?”

祖逖忙道:“裴公今為朝廷重臣,實執國政,何必親自來迎?祖某如何敢當啊……”

裴該笑道:“祖君不要生分了,仍呼我字可也。我與祖君自江東結交,情若兄弟,戮力同心,相互扶持,乃至於今日,又豈有不迎之理哪?”

其實裴該這話還沒有說透,固然他跟祖逖恩義相結,交情莫逆,而且志趣投合,都想驅逐胡虜,恢復社稷,不僅是朋友,更可以說是“同志”,使得他即便執掌了國政,也不可能把祖逖當普通下屬來對待。但更重要的是,他的靈魂本來自於後世,對於“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的祖大將軍本來就很崇敬。穿越而至兩晉之交,豈可不識祖士稚啊?就如同穿越而至兩宋之交,若不能得見嶽鵬舉,那還是一根繩子直接吊死好了——你幹嘛來了?!

在這段混亂、黑暗的歷史時期,在裴該看來,能夠輝耀一代,進而燭徹後世的,也唯有祖士稚一人而已——固然不少人更喜歡劉越石,但他卻認為劉琨遠不如祖逖。

既然如此,那祖逖在裴該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僅僅是一位朋友,是一位同志,是一名同僚,是一名下屬那麽簡單啦。自從相識以來,他對祖逖的態度便自然與對他人不同,若在後世人看來,大概就只有“相性”契合這麽一種揣測了。但其實裴、祖二人無論個性還是脾氣,卻都未必全然相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裴該一直在刻意奉迎著祖逖……

裴該引祖逖與百僚相見了,然後便導其進入長安城。二人並馬而行,祖逖就壓低聲音說啦,我此來一是奉詔,二也是來辭官的——“驃騎當文約自為,我退為衛將軍乃至護軍、領軍可也。”其實他是想做車騎將軍來的,只比裴該矮一頭,但說出話來,總得表現得更謙遜一些才合乎禮數吧。

裴該搖搖頭:“祖君之功,合為驃騎,若無祖君相助,該豈能有今日?且劉越石已列三公,祖君豈肯落於其後乎?”

裴該主導的這一任命,其實當日也嚇了梁芬和裴嶷等人一大跳。梁芬就琢磨著,難道我最終還是瞧錯了祖逖與裴該的主輔關系不成嗎?怎麽裴該肯把祖逖擺到自己頭上?你瞧索綝,豈肯與麴允交換將軍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