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汝我與卿我

荀崧問起閨女是否尚無身孕的問題,荀灌娘不由暈紅雙頰,垂下頭去,低聲說:“才入裴門,夫君便即率師北伐;我到洛陽,他至大荔;我到大荔不久,胡寇退去,他又南下萬年、長安……聚少離多,何事可成?”

荀崧略略打個寒戰,說這都是我的錯,不該提這個問題,應該改天你回娘家,讓你娘問你——我可受不了你這小兒女態,你平素大大咧咧的樣子,爹我反而更習慣點兒……

正想岔開話題呢,突然荀灌娘擡起頭來,囁嚅著問道:“阿爹……阿爹與娘親是結縭多久,始有第一胎的?”她是荀崧長女,但出生的時候老爹都快四十了,母親歲數也過三旬,不大可能是頭胎吧?這年月嬰兒存活率很低,估計前面還有夭折的兄、姐。

荀崧聞言,不禁有些尷尬,心說我就多余跟閨女提起這種話頭,於是偏過頭,嘴裏說:“問汝娘去。”

荀灌娘扯了一下老爹的衣襟,說我只是想知道,嫁入夫家,要多久不誕育才可能有問題啊?不管是分離是相聚,這在外人看來,要多久不孕,才需要為丈夫尋找妾侍哪?

荀崧咳嗽了一聲,回答說:“今文約既入長安秉政,想來年內不會遠出。汝與其每日相聚,若半歲尚無所出,那時再……不妨向祖宗、神靈求禱,為父也嘗試尋找有能的醫者,善加補養,必能有所出。”頓了一頓,又說:“貓兒尚幼,尚不宜為妾。”

他讓貓兒跟著荀灌娘出嫁,確實有做媵妾的打算,可是自己親閨女還年輕啊,幹嘛要急著和幹閨女共享一夫?怎麽著也得等親閨女生下個親外孫來,到時候再提納妾之事吧?

二人正在說話呢,忽聽外面有喧嚷之聲。荀崧生怕還有索綝的殘黨作亂,不禁略略打一個哆嗦,急命停車,然後吩咐從人前去打探。裴家仆役裴服領命而去,過了不多久便跑回來說:“乃是甄督吃醉了酒,與黎庶廝打,小人前去說和,他本識得小人,這才罷手而去——並無大礙,荀公勿驚。”

荀崧倒沒什麽,荀灌娘聽了這話卻不禁驚訝地問道:“如何無大礙?我素常聽聞甄督乃夫婿軍中第一勇將,力能舉鼎,陣前曾生擒敵將劉光與賊酋伊余。他若與人廝打,豈有不出事之理啊?未曾鬧出人命麽?既說是黎庶平民,究竟怎樣人物,竟能脫逃甄督的毒手?!”

裴服笑笑:“夫人勿憂,我見甄督只是耍酒使氣而已,並未真下狠手。似是一擔柴入城來賣的鄉農,不合沖撞了甄督的乘馬,他故與之相打,那拳頭分明輕飄飄的,落在鄉農身上,只當撣塵而已。”

荀灌娘這才放下心來。且說當晚夫婦終於再聚,一番繾綣過後,荀灌娘便將此事說與裴該知曉。她本當是個笑話,裴該卻不禁皺眉微怒,捶著榻板說:“這廝越發無狀了。若是真怒還則罷了,既未真怒,卻為何與人廝打?彼等入城前,我便嚴令不得騷擾街市、傷害百姓,這廝是明知故犯呢,還是刻意而為?難道他對我心懷怨懟不成麽?!”

荀灌娘道:“前在大荔時,卿也說起過此人恃功而驕,既與同僚不睦,又慣常惹事生非,只是深愛其勇,不忍重責罷了。然而自古以來,這般人物少有好下場,即漢之樊噲,也險為高祖所殺——卿當善加約束才是。”

裴該點點頭,說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故而一直在籌謀對策。

荀灌娘就問了:“卿曾言要給此等烈馬上個籠頭,不知可有打算啊?”

裴該瞥他一眼:“卿既言此,難道有了什麽好主意麽?”

荀灌娘笑笑:“彼孤身一人,又不讀書,不養性,自然難免焦躁生事,倘若與其娶妻,有了家室,或許便會更改素行,亦未可知吧?”

裴該“唔”了一聲,雙眼盯著天花板,似乎在仔細考慮這個問題。荀灌娘趁機說了:“我看貓兒與他,倒也登對。”

裴該笑問:“難道蠻子便必要娶蠻女麽?”媳婦兒你這不對啊,這是種族歧視你知道不知道?

荀灌娘一撅嘴:“我不知何謂蠻子,何謂蠻女!貓兒仿如我同胞姊妹一般,誰會記得她的出身?唯覺甄隨是夫婿愛將,卻又桀驁,籌思著若結成了親眷,便不怕他起什麽異心了。”

貓兒為什麽跟著灌娘一起嫁過來,裴該自然心中有數,可是從來都沒有起過染指的念頭。

他並非沒有考慮過子嗣問題,要知道在這封建時代,血緣雖然未必能夠決定一切,但所起的所用是後世之人根本難以想象,難以理解的,一股勢力若是沒有嫡流血脈繼承,很容易在首領去世後便即分崩離析。然而在裴該想來,此事還不必著急,我的勢力才剛起步啊,考慮什麽繼承權問題?我若死在祖逖之先,就幹脆把產業過繼給他好了;若死於祖逖之後……祖士稚也起碼還有好幾年可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