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荔奴(第2/3頁)

“且當請麴忠克亦率師來援……”

裴該望了裴嶷一眼,點頭會意——估摸著麴允是必定不肯發兵救援的,那將來咱們收拾他就有借口啦。

裴嶷繼續說道:“我軍雖精銳,終究數量不足,今當急料民為兵——即此渭北屯墾者,其中不少為舊日塢堡民卒,可加整訓,以備來日之用。”既然打算跟劉曜打長期戰,那麽兵源的補充就很必要啦,不可能從徐州現拉人過來啊,也只能在當地募兵了。

裴該點頭說有理,便即命人召喚殷嶠過來。

殷嶠是河內人,本為郭默參軍,前不久被裴該收入幕中為從事,而以親信裴度往監“雷霆營”。接觸時間雖然不長,裴該卻發現這個殷嶠為人忠厚,做事也很謹慎、細致——怪不得能為郭默所重呢,兩人的性格完全互補——而且對於軍中事務非常稔熟。因此在渭北屯丁中募兵之事,他就交給殷嶠去幹了。

至於裴侍中自己,在此暫歇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要趕緊返回大荔去組織防守。

裴該仔細關照了一番,殷嶠得令,不敢怠慢,急忙前往屯所,把所有男丁都召集起來——老弱婦孺就不必見了——烏央央的足有七八千人。殷嶠登高而呼:“汝等身為晉人,胡來即降,尚可說天性怯懦,且不讀書,無忠悃之心,唯求苟活而已;然王師既至,不肯簞食壺漿而迎,反而據壘抗拒,罪在不赦!

“只是首惡皆已伏法,汝等不過協從而已,裴公有好生之德,今予汝等重生的機會。凡能執械而鬥,能開弓射箭者,皆可應募從軍,陣前殺胡,以贖罪愆。有一技之長,或能斫木,或能制器者,幕府也可召募之,為大軍整備甲仗、器械。余者安心在此墾殖,期以三歲,無抗拒事、怠工事,乃可放其返鄉,且予汝等田地,安為良民。

“汝等可肯從麽?!”

這票人都是被徐州軍攻破塢堡,強擄來的,曾見徐州軍精銳、兇狠,不在胡兵之下,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當然說啥就是啥啦,有幾個還敢頑抗到底?敢頑抗的其實在路上就已經被砍得差不多了……當即齊聲應諾,有願意當兵的,有願意做工的,絕大多數則表態會在這兒好好地種地。

只要給我們飯吃,且讓我們能夠養活家中老小就行啦。

殷嶠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正待步下高台——後面具體事務,有更低一級的佐吏去實際操辦——突然人群中擠出來一個人,來至台前,朝他一拱手,說:“我是儒生,不識甲仗,且不會做工,不親稼穡,唯於簡牘間有一日之長,還請長官開釋,允我效力。”

殷嶠上下打量此人,就見他約摸三十多歲年紀,五官清秀,相貌堂堂,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長袍,倒確實不象是個普通百姓。於是便在台邊彎下腰來,探問道:“汝何人耶?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因何被擒?”

那人回答道:“小人即馮翊大荔人,姓遊名遐,草字子遠。曾舉孝廉,唯世亂而不得仕。前此因為得罪了馮翊梁守,為其構陷,下於獄中……”

遊姓先祖為春秋時代鄭穆公之子公子偃,字子遊,乃以先輩之字為氏,從漢代就居於左馮翊,為郡中大姓。所謂“麴與遊,牛羊不到頭……”的金城遊氏,其實只是馮翊遊氏的分支而已,不過如今分支繁盛,主支反倒衰敗了。

這個遊遐就是馮翊遊氏族人,少有高名,據他自己說,十五歲的時候前往洛陽遊學,拜見過宰執張華,張華與之交談後甚奇,誇贊說:“此兒雅潔洪方,精公才也。”當然啦,張華如今骨頭都爛了,必然不能夠站出來作證。

然後二十出頭,遊遐就被舉為孝廉。孝廉本是漢代儒者的主要出仕之階,不過這年月僅僅只留虛名而已,孝廉出身未必就能當官,再加上世道越來越亂,遊遐也就逐漸淡漠了出仕的念頭,只管在家鄉照顧家族產業,平素以讀書、寫字為樂。

前幾年梁肅擔任馮翊郡守,貪圖遊氏的產業,想要榨出點兒財貨來,卻為遊遐所阻,一怒之下,便遣人誣告遊遐與盜賊相勾結,將其下於獄中。其後不久,劉曜率大軍來攻,北部各縣逐一陷落,梁肅慌了,胡軍遊騎才剛出現在大荔近郊,他就主動棄守而逃。於是趁著大荔城內官吏盡散,而胡漢大軍還沒有抵達的機會,遊氏族人劫了大牢,把已經被拷打得只剩半條命的遊遐救了出來,暫時安置在城外某塢堡中靜養。

然而遊遐的傷才剛養好,裴該又率大軍北上,一路神擋殺神,那家塢堡主因為不甘心徹底交出權柄,略略抵抗了一番,就被徐州軍半日間攻破壁壘,屠其全家丁男。塢堡中的兵卒、仆傭、農夫,老弱婦孺,以及遊遐這種寄居者,全都被一繩所系,押送到了渭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