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兵營

因為明天一早便要覲見天子,故此裴該在與裴嶷商議過後,連夜進城,連裴嶷等文吏,帶親信部曲,正好一百人,卻並未使甄隨、北宮純協行,而命二人好生照管營地。

長安城高峻雄偉,但亦多有殘損痕跡,很多部分的修補尚算牢固,卻根本來不及考慮美觀問題。入城之後,遊目四顧,果如裴嶷先前所言,如今的長安就不是一座都邑啊,只是一座大軍營罷了……

永嘉五年六月,劉曜、王彌、石勒、呼延晏等攻陷洛陽;胡軍趁勝直進,八月,劉粲、趙染亦克長安,俘殺晉南陽王司馬模。要到這一年的臘月間,賈疋、索綝、梁綜、閻鼎等始擁戴司馬鄴於雍,稱皇太子,旋攻長安,翌年四月收復之。當時守備長安的是劉曜,見勢不利,遂盡遷城內士民八萬余口而北遁平陽去了。

根據後世史書記載,當司馬鄴繼統之時——“天下崩離,長安城中戶不盈百,墻宇頹毀,蒿棘成林。朝廷無車馬章服,唯桑版署號而已。眾唯一旅,公私有車四乘,器械多闕,運饋不繼……”

雖然長安光復後,流散四野的百姓陸續歸來,但將近四年過去了,據說也僅僅聚集了不到兩千戶而已——沒辦法,大頭都被劉曜給擄走了啊——不及全盛時的十分之一。如今城內最多的反倒都是兵卒,包括禁軍和各方勤王兵馬,不過精銳大多被麴允帶出去抵禦劉曜了,留存的絕大多數都是老弱……根據梁肅從前所說,只有千余涼州騎兵,尚堪一戰,那是因為其將素與麹允不和,而寧可投效索綝之故。

終究索巨秀是敦煌人,算半拉涼州老鄉,而麴氏只是秦州土著罷了——雖說百年之前,秦涼本不分家……

裴該邊走邊看,忍不住湊近裴嶷一些,壓低聲音說道:“若麴大將軍果有異心,返身入城,即可拘捕索公,奪其權柄……”裴嶷點點頭,然後回答道:“聞索公素敬梁公,而麴公不及也,是恐即得長安,若無梁公之助,亦將難以鎮定吧。”

裴該微微而笑:“彼等武夫,自有此慮……”言下之意,我就不必擔心啦。

裴嶷提醒他:“梁公為先帝(懷帝司馬熾)之舅,久在朝中,其勢亦不可小覷,恐無人能代其位。”別胡思亂想啊,你暫時還不能動梁芬。

裴該頷首道:“隨口一說罷了,我焉有此意啊……且待先與索、梁二公懇談後,再做打算。”

其實他心裏是很想幹掉索綝的,因為那廝實在是個爛貨。僅僅攬權擅政也就算了,若能抗戰到底,即便能力不足,亦當同情。好比說宋代的張浚,志大才疏,富平之戰敗得難看無比,後來又處置不當,逼反劉光世部,但裴該對他還是保持著相當敬意的——因為其人堅持主戰,從不言和啊。再比如宋末的文天祥,其實無論作戰還是理政,能力也都平平,但屢挫屢戰,最終殉國而死,一首《正氣歌》流芳萬古,乃為世代忠臣之表率。

但是索綝呢?在原本的歷史線上,後來劉曜圍司馬鄴於長安小城,城中糧盡,司馬鄴無奈而遣侍中宋敞出城迎降,索綝竟然扣留了宋敞,而使其子對劉曜說:“城中糧食足支一歲,未便攻克,若能許綝車騎將軍號、儀同三司職,及萬戶郡公爵,我便出降。”竟然想要拿天子百官的性命,為自己謀取降胡後的最大利益!

然而這路貨色,就連胡人都瞧不起,劉曜當即斬索綝之子而絕其意;及晉室出降後,君臣都被解送平陽,劉聰以索綝為臣不忠,下令將其戮之於東市……

裴該常與裴嶷密議機要,因為份屬同族,這個叔父是信得過的——當然不是說親戚就一定忠誠,但就目前情況而言,兩人算是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且裴嶷又很精明,實為裴該不可或缺的臂膀。但某些想法,或者尚不成熟,或者太過驚世駭俗,即便裴嶷,他也不會輕易透露。

裴該本是來自後世的穿越者,又讀過史書,所以對當時代很多名人有些先入為主的判斷乃至成見,這是不便宣之於口的。好比說對於蘇峻蘇子高,裴該尚未見面,就能說出他乃曹嶷一流野心家,其後雖然收納,卻也心存警惕。再比如對索綝索巨秀,知道他在原本時間線上的結局的裴該,難免會鄙視乃至敵視,進而暗起殺心;不過在這條時間線上,就他目前的表現來看,索綝則尚無可殺之罪。

裴該曾經設想過,若自己能夠兵進建康,挾持……不,擁戴司馬睿,則王敦不可留,庾亮不可用,而王導倒有可能搖身一變,成為自家的有力臂助——當然前提是裴氏的基本利益,別和王氏的基本利益起太大沖突。而若自己能夠兵進長安,扶保司馬鄴,則必須置索綝於死地!

麴允倒尚可留,雖說司馬鄴出降前曾經慨嘆說:“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但麴允就沒做出過索綝那種無恥之事,他最後是跟隨司馬鄴出降,到平陽後見司馬鄴受到劉聰折辱,麴允伏地號哭,惹得劉聰大怒,將其下獄,他旋即就在牢中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