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遊囿之鹿

裴該率軍入關的消息,早就由梁肅寫信通知了索綝、梁芬,二人遂聚在一處商議。

關於信中所描述的河南戰事,索、梁二人都只信了五成而已——實話說若非身臨其境,就連祖逖本人都不會想到徐州軍的戰力如此強悍,而得裴該為助,自己此番北伐可以獲得如此重大的戰果。在索、梁看來,徐、豫聯軍撐死了六七萬人,根本不足以對敵劉粲所率胡軍主力,尤其索綝,他是跟胡軍見過仗的——和劉聰、劉曜、劉粲全都對過陣——深知胡賊精銳能戰,沒有兩倍的兵力很難取勝。我尚且如此,而況祖、裴乎?

除非祖士稚有賈彥度之能——那是索巨秀唯一佩服過的人——而且運氣還比賈疋要好。

斯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索綝就沒有考慮到,他昔日與胡軍交戰,所領多為關西各郡國的聯軍,勇懦不齊,組織力很差,所以戰鬥力才總也提不上去。那麽倘若有一支晉兵,訓練度高,組織力強,再加上糧秣充足,能不能在戰場上以同等甚至更少的兵力擊敗胡軍呢?難道胡人都是天生大力士,與晉人體質不同?

再者說了,其實胡漢軍中,也有超過半數是雜胡甚至原本的晉人哪。

索綝信了劉乂“清君側”之謀,認為必定因為如此,劉粲抽走了胡軍主力,回防平陽,剩下幾千上萬的老弱困守偃師,遂為北伐軍所敗——這麽一琢磨,河南大捷就可信多啦。接下去再討論司馬睿下令退兵之事,索巨秀最近幾年來被這幾位司馬家的王爺——主要是司馬睿和司馬保——氣得都習慣了,聞聽此事,反倒並不著急上火,只是淡淡一笑:“此亦意料中事也,但彼等行動卻快。”

他對梁芬說,我原本是希望祖逖能夠入關救援的,沒想到是裴該先到——“是欲得一守戶之犬,而來一遊囿之鹿。”祖士稚舊有盛名,而且四十好幾了,是位經驗豐富的成熟將領,索綝從前也多次派人去聯絡過他,希望祖逖能夠為己所用——起碼能為長安所用——故此喻之為“守戶之犬”。

至於裴該,門戶雖高,年紀卻小,更重要的是,此前就絲毫也沒有少年老成的跡象,甚至他哥裴嵩都比他顯得成熟得多,但人之目裴嵩,亦皆感不如乃父多矣。在索綝看來,那就是一因人成事的貴介公子,他跑長安來,就如同一匹華麗的牡鹿悠遊園囿一般啊,濟得甚事?

梁芬聞言,趕緊提醒索綝:“索公慎言!彼等既懷忠悃,來救護天子,當以禮待之,不可輕佻。”

索綝說你放心吧,我也就跟你說說而已——“吾豈能慢待裴文約乎?”他好歹是一品郡公——雖說是襲的父爵——比起我的品位來也不低啊。

梁芬便道:“如此,待裴文約前來,即可使其覲見天子。然將如何用其兵呢?”

索綝一瞪眼:“既然劉曜東歸,自當命裴文約率部西進,以解隴道之斷!”

梁芬心說又來了,你也就知道用武力解決問題,偏偏長安城內武力還不足,種種發狠,全是虛誕。當即擺手道:“不可。雖得徐州兵,長安卻無糧秣供輸,如何能兵發上邽?”

打仗要有兵,還得有糧,如今隴道斷絕,長安坐吃山空,即便舊有兵馬都養不大活了,何況新來的徐州兵呢?裴該率輕騎來援,所攜帶的糧食必然不多,你總不能要求他再千裏迢迢從豫州甚至徐州給你運糧過來吧。

索綝愁眉深鎖,沉吟不語。

梁芬說為今之計,只有請得天子下詔,命祖逖、裴該鎮守弘農、河南,首先保障了長安的東側,即便劉曜大軍再至,咱們扛不住,天子也有地方可去——你不想去依靠南陽王,那麽返回故都呢,你樂意不樂意?

索綝緩緩搖頭:“河南之險,不若關中,若關中都不能守,況河南乎?且舊日城垣殘破,宮室丘墟,修繕為難,恐怕兩三年內,都不可能返都洛陽去……”

梁芬暗中嘆了口氣,隨即便道:“即暫不歸洛陽亦可。若使弘農、河南得保,上洛、滎陽亦可得安,有此四郡糧秣供輸,長安當不至絕炊。不過……總須待明秋後,才可濟事。”

河南及其周邊地區,生產力破壞得很嚴重,這點梁芬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你希望祖、裴馬上支運大批糧草過來,那是妄想。除非其後的一年時間裏,他們可以牢牢守住河南,並且一定程度上恢復生產力,那麽等到來年秋後,長安城或許就沒有斷糧之虞了。

“城內糧秣,若精細核算,公卿暫時半俸,兵卒只得薄粥,且不加賞,尚可支應到明秋。”

索綝搖搖頭,說這不夠啊——“公卿誰肯減俸?且若劉曜再來,難道可使半饑之卒守城麽?到時麴恭克等歸來助守,彼等糧秣,又自何來?我聞河上多有富戶,結塢自守,兩屬於晉胡之間,彼等必有存糧,可命祖士稚加以叛逆之罪,逐一討平之,輸其糧秣於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