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兗州方伯(第2/3頁)

荀灌娘笑笑:“今天子局促於關中一隅,主憂臣辱,為晉人者,豈不應大發勤王之師,以援長安麽?若能擊破胡虜,恢復故都,奉還天子,底定中原,羯賊亦無足為論,區區河北失土,遲早鎮定——除非劉將軍以臨漳為其自家產業,不當是朝廷所有。困守厭次,才是守勢,若欲攻,何妨渡河而西?兒夫與祖豫州正在河南奮戰,若得劉將軍相援,破胡不難。”

郗鑒略略沉吟,然後苦笑一聲:“敗殘之兵,其氣已沮,且糧秣不足,恐不能用……”

荀灌娘道:“敗兵若不能取勝,其氣永不可振,何妨西合徐、豫之兵,先去打幾場勝仗再說?至於糧秣,我徐方糧秣,專供北伐之用,若劉將軍亦肯兵向河南,自當供輸一二。”

郗鑒心說得,我也別開口借糧了,你條件都擺得很清楚了,除非參與徐、豫北伐,才肯給我們糧食……可是如今劉演兵馬殘破,若向河南,必為裴該或祖逖所吞並,就算自己不在乎,劉始仁肯定不幹啊!只得敷衍道:“如鑒所言,邵將軍有守土之責,斷不肯南渡,而劉將軍既歸厭次,也不可輕棄邵將軍別走。”

荀灌娘笑問:“且不論劉將軍,郗公又做何打算呢?”

郗鑒心裏“咯噔”一下,不禁轉過頭去,瞥一眼卞壸。他明白裴夫人這是有招攬之意了,但並不相信一閨中婦人能有如此見識,而裴該雖然在來往信件中也曾流露過類似意圖,終究人在河南,不知道自己此番南下,未必能給老婆支招——其實這都是卞壸的意思吧,只不過考慮到自己身望不夠,不便開口,所以讓才裴夫人來說?

卞壸預先自然跟荀灌娘是通過聲氣的,因此見郗鑒把目光投向自己,也便趁機追問道:“不知郗公此番來徐,除省親外,尚有別意否?”

郗鑒心說我不是來省親,是來接人的,至於別意,當然有啊,我欲借糧,但被你們三言兩語,就把我的話給堵回去了不是嗎?只得回復道:“乃欲假道而南,進謁瑯琊大王,請兵救援厭次。”

荀灌娘一撇嘴:“瑯琊大王雖都督中外軍事,然北伐令下,幽、並不肯從命,既如此,又豈肯救援幽、並之殘余?況徐州之卒,都在河南,無可北上,若自江東發兵經徐州而北……江東若有兵,自可溯江而上,出宛向洛,比我徐州千裏西進,不知道近便幾許。然徐、豫二牧奮戰河南,江東非但無一兵一卒北上,且不饋粒米!則此番郗公南下建康,恐怕要空手而歸了……”

說到這裏,她突然間頓了一下,貌似想起了些什麽,假裝年紀輕口沒遮攔,直接就問:“難道說,郗公實欲逃避胡羯,避難於江東去麽?”

郗鑒聞言,不禁一股怒氣自胸中油然騰起,不假思索地開口便道:“夫人未免太過小覷郗某了。郗某若肯棄中原不顧,逃依江南,永嘉年間便可走,何必搜救流民,保守嶧山,乃至為羯賊所虜?!”

郗夫人暗中伸手捅了老公一下,那意思,你別光火啊,裴家對咱有恩,就算他們說話不客氣,對你有什麽誤解,你也應當和顏悅色地加以辯解啊,可別撕破臉皮。

荀灌娘倒是並不在意,只是笑笑,端起酒盞來:“婦人無知,乃以小人之心,度郗公君子之腹,特此敬酒賠罪了——郗公勿怪。”等到郗鑒表情略微舒緩一些,也端起酒來喝了一口,她才繼續問道:“如此說來,郗公實與兒夫、祖公、卞公等同,皆有恢復之志,而不肯避亂遠途,坐看中原翻覆、社稷陵替了?”

郗鑒伸手朝空中一指:“郗某之志,天日可鑒!”

“既如此,郗公何不留在淮陰,相助兒夫,以定社稷?”荀灌娘朝卞壸微微一讓,“今北伐糧秣,多由我徐方供給,千裏贏糧,本便不易,如郗公所見,淮上方被雪,則輸運更加困難。卞公雖有蕭、張之才,終非三頭六臂,卞夫人嘗與我言,其夫每日止眠二個時辰,且不得安枕,衣帶漸寬,人益憔悴。若得郗公相助,則卞公不致勞乏過甚,兒夫在前線也可安心了。”

郗鑒心說你終於同窮匕見,說出口了啊,趕緊拱手推辭道:“感承裴公與卞君厚愛……”不提荀灌娘,因為“夫人厚愛”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然郗某受劉將軍活命之恩,不忍背之也。”

荀灌娘說:“劉將軍之救郗公,私恩也,請郗公留徐相助,公事也,豈可一概而論?今劉將軍蜷屈厭次,即得郗公輔佐,亦不過暫保數城而已;不若兒夫,前有書來,大軍摧破偽皇太弟劉乂,定滎陽、破成臯,已入河南,行將與豫州軍合,共擊偽相國劉粲。若破劉粲,胡軍主力喪盡,即能退保河東、河內,亦必不及河南、弘農,則黃河以南,可盡復為我晉之疆土。繼而揮師西進,救天子、歸故都,亦不難也。當此天地翻覆、社稷再造之時,郗公乃獨為私恩牽絆,困守河北一隅,或無益地往來建康,而不肯伸手相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