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鮮卑人來也!(第2/3頁)

五十騎並排而前,步調統一,馬蹄聲並不混雜,仿佛擂鼓一般,“通通通”地聲震四野,兩陣皆可耳聞,還能感受到大地的顫動。如此威勢,實足驚人,陶侃在陣中眺望,不禁捋須微笑,很有信心打亂對方布陣的節奏。

然而他料想不到的是,眼瞧著具裝甲騎已近敵陣,甚至略微靠前的兩名騎士,手中長槊都已經各捅入一名胡兵胸膛了,突然之間,周邊胡卒發一聲喊,竟然拋下武器,掉過頭去,狼狽而逃……一人膽怯,牽動全軍,頃刻之間,胡軍前陣便已徹底崩潰——而這時在具裝甲騎後面接應的刀盾手和弓箭手,都還沒能進入對方弓箭手射程之內呢。

區區五十騎具裝甲騎沖陣,竟能使萬人辟易?陶侃雙睛瞪得溜圓,差點兒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心說難道我誤會了使君,他花大價錢編組這具裝甲騎,果有我等凡俗難以理解之妙處麽?這玩意兒是自帶鬼神的威勢,還是弱敵的光環?

急問身旁親信:“彼等呼喊些什麽?”

有耳神比較好的親信回稟道:“似乎在喊——鮮卑人來也。”

陶侃嘴角不自禁地就是一抽。

……

中國士人普遍對外族不了解,也懶得了解,故此對於胡漢國的內情所知甚少,記錄在案的更少,遂至後人胡猜妄測,史書上訛誤甚多,且多自相矛盾。裴該原本知道的也很有限,陶侃等南人更不必說了,但自從收降了胡將劉光後,從他嘴裏倒是探出了不少內情,理清了許多頭緒。

此前自然也逮過一些胡俘,裴該還在石勒軍中混過,但劉光的好處,一是他讀過書,有一定見識,不會把風傳妄語當真事兒來說;二是曾為劉丹養子,雖非顯貴,但跟貴族圈兒是能夠搭得上邊的——也幸虧他只是搭得上邊而已,若真是胡漢貴族,說不定會為了炫耀自家出身,而刻意地造假充真……

晉人一般統稱北方各族為“胡”,或者單稱匈奴為“胡”——匈奴是大胡,其它各部是小胡,是雜胡——認為是南匈奴單於的後裔建立了胡漢國,在其政權頂端的是匈奴王族,其下各部貴人,再下則雜胡……其實滿不是那麽一回事兒。

裴該指劉光為胡,劉光也就認了;倘若得遇劉光的養父劉丹,裴該也指其為胡,劉丹則必然光火:我怎麽就胡了?你才是胡,你們全家都是胡!

此非因諱“胡”字也,因為建立胡漢國的,原本乃是屠各,而非匈奴,彼等反將匈奴與氐、羌、羯、鮮卑,乃至盧水胡、獨孤、鐵弗、貲虜等,並稱為“六夷”——在這裏“六”字乃言其多,不是說只有六種。

大概是從劉淵的父親劉豹,或者更上一代(劉宣同輩)開始,並州屠各逐漸篡奪了南匈奴的實權,進而篡改世襲,假冒王族,到劉淵時代終於建號稱尊。是故晉人乃訛傳,匈奴中“屠各最豪貴,故得為單於,統率諸種”,其實屠各即漢之休屠,原本不過是以匈奴為首的草原民族聯合體中,不那麽顯眼的一個部族而已,既不是真匈奴,也未見得豪貴。

胡漢國上層很多人漢化頗深,不喜“胡”字,再加上明白自己本非匈奴,所以不再自稱為“胡”,而會說“屠各”,或者指國號為稱,自稱“漢人”、“皇漢”。真正的“皇漢”,就是指的屠各本族,以及與之結盟的原南匈奴王族,大多數跟從劉淵,以劉為姓,比方說劉丹、劉勛、劉雅等;還有部分別姓,比方說匈奴舊貴種呼衍(即呼延)、須蔔、賀蘭、丘林等。

當然啦,也不是姓劉的就一定為“皇漢”,好比說劉光,他是正牌匈奴也就是胡人,被劉丹收為養子,始得姓劉。還有駐守在朔方肆盧川的劉虎,本乃鐵弗部首領,因為歸降劉聰,劉聰待其有如同族宗室,特意賜姓為劉——劉虎就是後來建立胡夏國的赫連勃勃的曾祖,赫連勃勃按照慣例篡改和偽造世系,竟稱自家乃單於之後,老祖宗是三國時代的南匈奴右賢王去卑。

——哦,就許你劉淵冒充左賢王之後,不準我冒充右賢王之後嗎?

拉回來說,胡漢國采取部族分治制度,以漢魏的官制管理轄境內中國人,政府中樞為尚書台,目前由相國總掌其事;以遊牧部族制度管轄境內“六夷”,政府中樞為單於台,首腦自然便是大單於了。屠各本族理論上由皇帝親領,實際上也歸屬相國;禁軍多出於屠各,裝備最為精良,供應最為優厚,凝聚力和戰鬥力自然也最強。

裴該他們所說的“胡軍精銳”,其實就是指的屠各本族兵,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是屠各本族加匈奴貴族,也即“皇漢”兵馬——劉粲先前統率著南渡黃河,進而與祖逖在汜東激戰的,主要就是這些部隊。至於呼延晏後來帶入河南的,除部分氐、羌,乃至於鐵弗、貲虜等別族雜騎、雜步外,更多是普通匈奴人——也即真胡人——還有從前的晉人,至於這些大胡、小胡,還有附胡晉人,其戰鬥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