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北伐序曲

陸曄和戴淵此番過江來,身負三重使命:一是保護和輔佐司馬裒;二是要在將來為江東分取北伐勤王功勞的大頭;三是扯裴該、祖逖的後腿。

在王導、庾亮看來,正如裴該所說,此時河南空虛,只要在軍事上別犯太大的錯誤,一口氣殺到洛陽去,甚至於從河陰接出荀組來,應該問題不大。但恐怕隨即就要遭到胡漢兵馬的四下圍攻,想要站住腳跟,並且進一步擴大戰果,可能性極低——不被殺得全軍覆沒,就算天地神靈的庇佑了。

所以此次北伐,必然可以分薄關中的壓力,讓司馬鄴多苟延殘喘上一陣子,但若想把皇帝給救出來,那就看是否當真聖天子百神呵護,能有奇跡出現了吧。奪取河南的功勞,建康方面肯定是要拿大頭的,而故都得而復失的罪責,到時候可以全都往裴該、祖逖兩人身上推。

最好的結果,是不但建康方面可以贏得北伐勤王的聲望,從此中原士人歸心,南貉也不敢再奓毛,而且戰後還能把手伸進徐、豫去,削弱裴、祖的實力,使其將來不至於為江南之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白跑一趟,毫無所得,但起碼我們奉天子詔動過了呀,而且敗回來了呀,那三五年內,你就別再要求江東出兵了吧。

其中分寸的把握非常重要,故此才會派遣陸曄、戴淵這一文一武過來,輔佐司馬裒。對於他們肩負的使命,王導不敢明言,但連番暗示,二人也自然心裏有數。

然而司馬裒的想法卻又不同,一則小年輕多有雄心壯志,他很想靠著此次北伐建功立業,將來青史標名;二則他深受裴氏的影響,裴氏多次關照:“此行遇事,多與卿舅父商議。裴文約是我族中龍鳳,且絕不會害卿,從其言則可勝,逆其言則必喪敗——卿須牢記在心!”

這次裝模作樣的北伐,純出王導等人的算計,司馬睿本人都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既然如此,司馬睿當然不會指點兒子要怎麽專一為江東和他們瑯琊王一系謀利益;王導又不可能跟司馬裒明言,若暗示吧,那小孩子也未必聽得懂;司馬裒自然光記得裴氏的話了。

他才剛開始成長的時候,就被過繼出外,承歡於裴氏膝下——一般情況下男孩兒都跟娘親,對父親反而敬重多過親愛,甚至還常會產生逆反心理;而司馬裒從繈褓裏就離開了親娘,對那個鮮卑女人沒什麽特殊情感,打小撫養他的虞孟母又已經過世了,則戀母之心自然就寄托在了裴氏身上——雖然只有短短四年時間,卻與裴氏的關系非常親密,裴氏的話,他是不能不聽的。

所以裴氏返歸江東了,司馬裒轉過臉來,自然會覺得只有舅舅——雖然毫無血緣關系——才是最可親,最可信之人,聽得雙方爭論,天然會認定裴該所言方為正理。

因此他才說:“既然舅父說四萬兵足破胡虜,我等自當信任……”隨即話鋒一轉,揭過了這一篇,就問裴該:“請教舅父,該當如何進軍才是啊?”

裴該命人取過地圖來,攤開在司馬裒面前的幾案上。眾人全都膝行而前,湊到近處,戴淵就先說了:“既雲糧秣不足,當取捷道。裴公可率徐州之卒沿氵過水而西,直至譙城,會合祖豫州。大王即暫駐譙城,而大軍自陽夏、尉氏以向河南……”

裴該聞言,不禁和張敞對望一眼,心說:果然不出我等所料。就聽裴嶷發話了:“戴司馬,君果然是將過兵的麽?”

開會這幾個人中間,自然以司馬裒的地位最高,但他本無主見,其次裴該,然而裴該要是把什麽話全都說了,未免給人跋扈之感,那就只有裴嶷來當他的發言人,吸引部分火力啦。至於陶侃,始終緊閉著嘴,光帶著耳朵過來聽——反正要提的建議、意見,在徐、豫兩家的私下小會上他都發表過了,這個場合就無須多說什麽啦。再說了,雖為徐州之吏,他卻也沒打算去充當裴該的喉舌。

裴嶷的問話很不客氣,戴淵不禁一愣,眉間怒氣隱隱一現,但強自壓抑著,問他:“文冀此言何意啊?”

裴嶷一撇嘴:“四萬之眾,若並道而行,或綿延數裏,即便依氵過水而助運糧秣,速度也不可能快——是欲取捷道,結果反倒費時。”言下之意,你究竟是怎麽想的?你不會從前就沒帶過三千人以上的大部隊吧?

戴淵緊咬牙關,怒不可遏——他確實此前就沒統領過大軍,幾千人到頭了——但在東海王駕前又不便發作,只得強自辯駁道:“我所言乃是大略,雖雲徐、豫大軍前出,也可分道而行……”

裴該趁機接口道:“若言分道,正不必圍繞於氵過水——氵過水狹而流淺,恐無助於運糧。”伸手在地圖上指點著:“以某之意,不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