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夫婦敵體

士人的“龍陽之癖”史不絕書,相關皇室醜聞也一抓一大把——有些可能出於後世汙蔑或者捕風捉影,但漢哀帝之寵董賢,差不多就板上定釘了。不過純粹的男同並不多,大多數情況下還是雙性戀,即便漢哀帝,那不也跟董賢兄妹、夫婦滾一床,好胃口男女通吃嗎?

所以裴該一說:“我愛卿,乃是因為卿似男兒。”荀灌娘當場就想左了,不禁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心說難道我夫君喜歡男人,因為我的外貌、性格象男人,所以才聘於荀氏……雖然小姑娘對男女之事還有些懵懂,聽著都難免膽寒——男男之愛即便社會道德勉強能夠容忍,終究也不是可以公開提倡的正行啊!

裴該明知道自己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對方難免想歪,他是故意逗小姑娘來著——你真以為我是無恥的騙子,想跟你搞“形婚”嗎?不是啦——

“古人雲男為天而女為地,男為乾而女為坤,固然各守其道,然乾坤豈有高下之別?夫婦本為敵體,世俗卻以為女子必須依附於男,此大謬也。雖然男主外而女主內,女子持家而男子柱國,然非女子天生秉賦不如男子——從來只有賢愚之別,男女莫不如是,豈雲女子必不如男?

“修齊治平,男女皆可修身,女子既能齊家,又如何不能治平?為閨閣中即不與其學習的機會,出嫁後又命其必從於夫,自然能力不足——後天不足,非先天缺乏秉賦所致。若以教育男子之法教於女子,焉知女子中不能出英雄豪傑、顯宦名吏,甚至於天下之主?!”

他一開始幾句話還則罷了,最後數言卻實在驚世駭俗,荀灌娘聽了,大腦當場當機——形之於外,就是羞怯之態盡去,轉過頭來,瞪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裴該的正臉。

裴該喜歡看她這種神情,不喜歡看她嬌嬌怯怯的小兒女之態,不禁將身體朝側面一歪,換個輕松的姿勢,借著燭光欣賞妻子的容貌。當然啦,話還得繼續說清楚——

“論德,無孟母何來孟子?論才,班大家不輸父兄;漢高祖崩後,呂太後實執國政;瑯琊呂母揭杆以抗新莽……世人皆目為奇女子,其實亦未見奇,唯其罕見,故乃得名。裴某不敢自稱英雄,然亦欲得奇女子為偶,尋常閨閣,受禮教之束縛,以男子之欲為己意,有若土偶木像,又豈是我裴文約之佳配呢?”

男女平等那一套,這年月還沒有市場,所以點到為止就好了,不必要新婚之夜就深入闡述,別真把小姑娘給嚇著了。

“昔日在宛城見卿,英風豪氣不輸男兒,我便有欲聘之意——若止為荀氏之奴,必要納來做妾,若為荀氏之女,則求為正室。我愛卿,乃及於荀氏之屋;若無卿,卿父雖出高門,治事之能距我麾下裴文冀、陶士行、卞望之等都遠矣,即有才學,非能在亂世中安命成事者也,我召來何用?若無卿,當日便棄宛城而去,由得卿父自投江左!”

荀灌娘似信非信,當即追問道:“若得我父為佐,將來裴使君可直取潁川,爭雄中原,便家父才能不入使君之眼,難道就不能做酈生嗎?”這一談起族事、國事來,她本能地就把“夫君”、“裴郎”的字眼兒全都給咽了,竟然口稱“裴使君”。

荀灌娘所說的“酈生”,就是指酈食其。當初酈食其去投靠劉邦,劉邦聽說來了個儒生,本來不打算接見,即便最終得以見面,態度也極其的倨傲無禮,沒想接納對方。酈食其對他說,你若果有天下之志,“不宜倨見長者”——怎麽的也得擺出副禮賢下士的姿態來,善待讀書人吧?

裴該笑笑搖頭:“酈生逞其舌辯,能下齊城七十余,卿父若有此能,宛城便不會失守了。若酈生止以長者之姿面謁漢高祖,高祖又豈會禮聘之?郭隗以‘千金馬骨’說燕昭王,其本人又豈止一副馬骨呢?我以裴氏高門,不輸於荀氏,若以大軍臨於河陰,卿叔祖(荀組)必然偃旗來投——何必招攬卿父?”

你未免把你爹看得太高了吧?他終究只是荀氏小宗而已,我要是真殺到河陰去,大宗的荀組還不直接迎上門來麽?等有荀組在手,荀崧還有個屁用啊。

荀灌娘蹙起秀眉來,啞然無語。

裴該繼續說道:“且卿父既無主張,也無遠見,復奪宛城之事,不都是由卿主持的麽?我若不欲得卿,只欲得卿父,何必論及婚姻?且卿父也未必便能久留——江左自有祭酒之任待之耳。”

荀灌娘聞言,不禁嚇了一大跳。裴該能夠猜想到荀崧有歸投江左之意,本也尋常——若連這點兒觀人之能都沒有,荀灌娘也不會把自己和家族的寶押在他身上了——問題是“祭酒”二字……內室私語,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其實荀崧和荀灌娘聊過點兒什麽,裴該根本不清楚,他即便再耳聰目明,也還不可能把間諜派到荀氏父女身邊兒去。但他有裴氏相助,在江東廣撒耳目,司馬睿想要招攬荀崧,這就瞞不了人啦;而戴淵既已過江,便在裴該的掌握之中,真以為他悄悄地跟荀崧私下相見,裴該會不派人去竊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