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文鴦之孫

宛城以北這一仗,才短短的一刻多點兒時間,荊州軍前陣便已被徐州兵撕裂開數處,真正重傷倒下的並不太多,大多數都是身負輕傷後本能地或者被迫退避,而越是退避,陣列也就越亂。

杜曾部下驍將蘇溫率領著數百精銳士卒到處救火,一方面迫退徐州兵,穩住陣腳,另方面也不時斬殺退縮乃至逃跑的荊州兵。“劫火營”左副督謝風見狀不忿,親自策馬來戰蘇溫,即於長矛陣中突出騎矛,促起不意,正中蘇溫肋下。蘇溫大叫一聲,一把攥住來矛,“喀”的一聲折成了兩段。謝風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心說好險,此人力大如牛,若沒有都督“發明”的馬鐙,我估計早就被他給扯下馬去啦。

當即棄矛取刀,蘇溫也揮刀來迎,雙刀“當”的一聲交碰,火星四濺,謝風就覺得手臂隱隱發麻。但蘇溫既已帶傷,腳下又無鐙可踩,全靠雙腿夾住馬腹,借力為難,只有比謝風更感艱難。當下不敢戀戰,撥馬便走,謝風揚聲大呼,指揮士卒再次撕裂了這一段的荊州軍陣。

蘇溫半身是血,匆匆來到杜曾馬前,高叫道:“將軍,敵軍甚勇,前陣已將崩潰,如之奈何?”杜曾猶豫了一下,無奈只得下令:“喚馬俊率騎兵上吧。”

王貢急忙攔阻,說時機未到啊——“敵只將半數向我,尚有兩千余人屯於陣後,即便騎兵側翼殺出,恐怕也難以穿透其中軍。”杜曾苦笑道:“若遣騎兵,尚有一線生機,若不遣時,前陣崩潰,恐怕大事去矣!”

……

裴該立馬中軍大旗之下,距離前線搏殺之處將近有一裏地,光靠雙眼遠觀,自然很難明了戰局,全得靠甄隨不時遣人過來通報情況。

一開始他心裏並不算踏實——當然不是怕再出馬驚而走的妖蛾子,終究已然招募了不少部曲圍繞在身邊,而且這段時間他也不懈地勤練馬術乃至武技,胯下更換了一匹多次臨陣的良駒;相信即便有敵軍精銳驟然殺到面前,裴使君也能力扛數時,實在不行,全身而退應該不難。

此刻的裴該已經不僅僅是跟中軍大纛一般的標志物,甚至於吉祥物了,而是真正的一軍統帥。

他不踏實的,是麾下終究大多是些新兵,雖然參加過幾次剿匪和攻打塢堡的戰鬥,但當面之敵多數情況下並不過千,而己方往往是以絕對優勢兵力,壓著對方打。而如今眼前的荊州兵恐不下萬,敵眾我寡,他又僅僅派出了甄隨的“劫火營”向前,劉夜堂的“烈風營”作為預備隊,尚且穩立陣後。甄隨所部要以一敵四,真能夠打得過嗎?

但是前線陸續傳來的消息卻很喜人,貌似荊州兵前陣已被撕裂多處,對方徹底崩潰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裴該正在思考戰局,劉夜堂突然間馳馬而來,拱手向裴該請求說:“已至申時,若不能遽敗敵軍,就怕他們遁歸宛城,憑堅頑抗,那時候天色昏暗,不利於攻城——只能留待明日了。不如都督命我部也壓上,一舉而擊破當面之敵吧!”

裴該知他心存競功之意,卻也不說破,只是微微一笑,問道:“夜堂,倘若敵軍暗伏一哨人馬,窺我大營空虛,便即從側翼沖殺出來,那又如何是好啊?”劉夜堂搖搖頭,伸手指點道:“此處一馬平川,與昔日蔣集崗不同,若有敵軍殺來,數裏之外便可見其蹤跡,都督豈會有失?”

裴該見他上陣心切,便說好吧——“卿將‘烈風’左右二營前往助陣,留下中營守備。”劉夜堂大喜,當即領命而去。可是他才走了不久,可能尚未正式投入戰鬥,突然間部曲將文朗策馬馳近裴該,伸手朝西面一指:“都督請看,有敵來襲!”

裴該手搭涼篷,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發現從敵陣側面馳出一支騎兵來,大概有兩三百人,煙塵雜沓處,似乎想要兜個圈子,繞過戰場,直取自己的中軍大纛。耳聽文朗問道:“是退入營中,還是原地固守,或者出而拒敵啊?還請都督速下決斷。”

裴該笑一笑:“這數百騎,恐怕是杜曾全部的騎兵了……”杜曾一輩子就在荊州的長江兩岸轉悠,江北氣候與徐州相近,裴該才不過拉起數百騎兵來,難道杜曾屢經戰損,反而還能剩下更多不成麽?說不定其中相當大一部分,還是第五猗從北方帶過來的。

“彼有騎兵,難道我獨無有?”裴該冷然一笑,當即命令文朗:“汝可取其騎將首級來獻我!”

文朗聞言,大感興奮。他這種親信部曲,主要工作是保護主公安全,除非被敵人殺到了中軍,否則一般情況下是撈不上硬仗打的——也或許在追殺殘敵的時候,會被撒出去撿點兒殘渣剩飯。如今得以率領騎兵與敵見陣,真是難得的機會,當即一拍胸脯,表態說:“若不能取得敵將首級,朗便自提首級來見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