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劫兵

裴該來到譙城的第二日,於城外列開陣勢,自己與祖逖並馬而行,檢閱士卒。

祖逖定睛觀瞧,不禁暗暗心驚,心道裴文約真練得好兵哪!首先說裴家軍的裝具很精良,這倒並不奇怪,裴該在徐州南部已經種了好幾年的地了,並且還順利拿下了彭城的銅、鐵礦藏,既能自己鑄造兵器,還能鑄錢購買物資;祖逖雖與裴該相交莫逆,但也知道裴文約既非自家部屬,也不是徹底無私之人,他就不可能把最好的東西全都拿出來給自己,肯定主要用來裝備徐州的新兵啊。

其次,徐州士卒的精神狀態都很好,個個挺胸叠肚,志氣昂揚,而且滿面紅光——看起來吃得不錯嘛。去歲兗、豫是平年,聽聞徐州風調雨順,難得的大熟,而裴該還在江東的時候,跟祖逖談兵,就說過必須得讓士卒吃飽飯,如此才可經常性地訓練,戰陣上遂能不弱於敵,看起來他是真有實力把徐州兵填飽喂足哪。祖逖心說不成,我得再跟他好好說道說道,讓他多資供我一些糧秣物資。

第三,是裴家軍的隊列很整齊,一個個方陣就如同刀砍斧鑿的一般。當然啦,在裴該看來,這還遠未夠班,比起後世長街閱兵的隊伍來,簡直就松垮散漫到令人發指……當然時代、環境,乃至食物都完全沒有可比性,他也不能過高要求。裴該前世讀過不少歷史穿越小說,談起練兵的法門主要有兩個:一是軍體拳,二是隊列訓練。軍訓時候學過那幾手軍體拳他早就扔到爪哇國去了,但隊列訓練大可搬來運用,所以練兵的時候,乃是生頂著劉夜堂、甄隨等人的不解和疑惑,強行推廣的。

其實隊列訓練也不算什麽新鮮花樣,據說明代的戚家軍就能夠頂著瓢潑大雨依舊挺立如松,隊列不散。只是這年月對於隊列的要求並不很高,尤其是新募的兵卒,而非親信部曲,一般沒人會花費太多精力和時間去練隊列,練站姿——基本都是消耗品嘛,費那勁幹嘛?

裴該可沒打算把普通士卒都當消耗品,他覺得自己距離“慈不掌兵”的要求還很遠,上次蔣集崗之戰折損了小三百人——還多數都是祖逖訓練出來的老兵——就把他肉痛得不得了。當然啦,想要如同後世美軍蹂躪小國那樣,爭取打低傷亡甚至零傷亡戰鬥,在這年月完全是天方夜譚,但裴該總覺得身為將領,總應該盡可能減少己方的損耗,而即便無法回避,必須得打消耗戰,也不可浪擲士卒性命,更不能因為可能的損耗而疏忽了日常訓練。

“烈風”、“劫火”二營是徐州軍的精銳,文朗所部騎兵就更不用說了,裴該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在練兵上面,此番排列出來,也有向祖逖炫耀的意思。然而祖士稚心中雖驚,臉上卻並不肯有絲毫表露,策馬自陣前緩步行過,只是偶爾略略頷首而已。

裴該忍不住問道:“君看我軍士卒如何,可堪一戰否?”

祖逖側過臉來問他:“可曾經歷過血戰?”裴該先點一點頭,然後再搖頭:“自然也曾戰場搏殺,然尚未遭遇強敵。”唯一碰到過的強敵,也就是支屈六的羯胡兵了,但那都兩年前的事情了,不必拿出來說——正經這五千兵馬,有超過七成都是那一戰之後才始招募的。

祖逖笑道:“觀之頗為雄壯,然是否面臨強敵能不動搖,尚未可知也。昔日洛陽禁軍,亦甚可觀,然而……”隨即又怕這話說重了,掃了裴該的面子,因此趕緊轉圜:“然以之威嚇江東,頗足夠了。”

裴該自然明白敢戰之卒不是靠站隊就能夠站出來的——當然也不可忽視隊列訓練的重要性——但也不希望把才剛訓練成的部隊就拉上血火不測的前線,去面對強敵;事物的發展、能力的養成,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因而他並不在意祖逖的刻意貶低,笑一笑說:“我欲先將此軍掃蕩徐北塢堡、盜匪,再北上以攻曹嶷,若能滅曹而歸,始可與祖君會合,進討胡虜……”咱們不急,一步步來。

面對的敵人逐漸棘手,戰鬥烈度逐漸增強,在裴該看來,是一支強軍成長的最佳途徑,既不會因為始終不遇強敵而導致血勇不足、戰技原地踏步,甚至於生出虛幻的驕矜之心,也不至於脊梁骨被反復打斷,百戰老兵永遠培養不起來。本來在亂世之中,如此養兵實為奢望,好在有祖逖頂在前面,先幫裴該把強敵給扛住了。

在建康結交之初,以及才剛北渡之時,裴該是把祖逖作為自己的榜樣,但如今看來,祖士稚很可能是一道階梯,只要能夠攀緣而上,自然強軍可成,壯志可伸!

……

裴該在譙縣附近停留了整整六天,然後便留下部分糧秣、器械、馬匹,辭別祖逖,率軍折往西南方向,經汝陰、汝南前往荊州,要去拜會第五猗和荀菘。可是才剛進入荊州地界,就遇見了一支徐州的商隊,帶來消息說:宛城已被攻克,荀菘已然歸降了第五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