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龍套的漂流奇遇(一)

裴該寫就書信,交給部曲陶德,命其送往幽州。

陶德是長沙人,孤兒出身,打小流浪,純粹在野外打野狗和街頭打混混練出來的把式,饑一頓飽一頓的竟然也能長到十八歲,並且身量還不低——說不定是血緣比較好,雖然他除了自己的姓名外,過往家庭狀況全都說不清了。其後王導南渡,於路撿到,愛他魁梧,便收為了部曲,又相贈於裴該。

極北之地,陶德自然是沒有去過的,但跑過一趟臨漳,還覲見過劉演,因此裴該派他先北上臨漳,向劉演請求向導,前赴幽州去訪裴憲,並且事先教會了他一套說辭。因為前半截道路都很熟,裴該就不再多派人手啦——再出去四個,只回來仨,那可如何是好啊?

於是陶德離了淮陰,先溯淮而上,到譙縣跟祖逖打了個招呼,歇息兩日,再一路北上,經梁國、濟陰、濮陽,在白馬附近渡過黃河。他胯下駿馬,腰佩長刀,身上還穿著一套輕便的皮甲,等閑盜匪也不敢過來招惹,就這樣無風無浪,半個月後抵達了臨漳的三台。

劉演得報,召喚進入。陶德先呈上裴該給劉演的書信,以及郗夫人寫給郗鑒的家書。郗道徽見信流淚,對陶德說:“多承裴使君看顧我妻小,鑒銘記在心,必有以報之也。”

陶德背誦裴該教給他的話:“我家都督說,只要郗公善輔劉將軍,驅除胡虜,再造社稷,必有與夫人、公子相見的一日……自淮陰到此,路途尚且不靖,便暫不送夫人與公子前來與郗公團聚了。”

郗鑒點點頭:“妻兒在裴使君處,鑒很放心,且不必護送前來。”

那邊劉演讀完了裴該的書信,卻不禁微微皺眉,問陶德道:“裴使君遣汝往幽州去,與王彭祖有何話說?”他們劉氏叔侄向來跟王浚不合,天下知聞,裴該要去聯絡王浚也就算了,還想從他這兒借道,甚至請求向導,不嫌太過分了一些嗎?

陶德趕緊解釋:“我家都督在信中當已說明,小人此行,乃致信裴公景、景……”

劉演提醒他:“裴景思(裴憲)。”

“是,是為致信裴公景思,終究都是聞喜一族,且是我家都督的叔父,既知消息,不可不往聯絡、拜問。王幽州所在極遠,彼家與裴家也素無往來,又豈會與他有何話說呢?”

劉演注目陶德:“汝身上還有何信,說不得,我要搜檢一番。”

陶德隨手從懷裏又摸出一封信來呈上,然後張開雙臂:“將軍請搜,再無別物了。”

劉演接過信來一瞧,就見封皮上寫著:“景思叔父敬啟,侄該謹奉。”上面還封著火漆,蓋著“徐州刺史”的印章。他雖然心中有疑,卻也不好隨便拆看,便派人搜了搜陶德身上,果然除了些幹糧和幾百五銖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汝既遠來,可先下去歇息,且待我安排向導,送汝北上。”

等到陶德離開,劉演就問郗鑒:“我疑裴文約有密書藏於致裴景思的信中,否則止是家書,何必封緘?郗公以為如何?”

郗鑒笑一笑:“此必然耳。”隨即解釋:“王彭祖在幽州置行台,任裴景思為尚書。裴景思與裴文約久不通音問,若止家書拜望,又豈能不順道拜問王彭祖?王彭祖素性多疑,裴文約今又為一州刺史,若無一字與之,恐將疑裴景思有南躥之意也——則此一書,或許便要了裴景思的性命!”

劉演聞言,眉頭越皺越緊。

就聽郗鑒又說:“然而貴家與王彭祖有隙,海內知聞,若與王彭祖之信落於將軍之手,必然毀棄,則壞司、徐盟好,是以密封起來,使將軍即使有疑,也不便拆看,但不拆看,顏面無損。要在將軍忌裴文約與王彭祖約和乎?鑒以為必無此理。裴文約,祖士稚契友也,而祖士稚又是劉公聞雞起舞之交,徐、兗、司、並,天然一體,王彭祖安能間之?”

劉演聽了這番解勸,這才略略舒展眉心,並且點頭,隨即問道:“裴景思何如人也,郗公可知道麽?”

郗鑒答道:“裴景思為故中書令裴叔則(裴楷)第三子,東海王曾以之為豫州刺史、北中郎將、假節,後為石勒所迫,走依王彭祖。其人少聰穎,且輕俠,素有大志,吾聞潁川庾子嵩(庾敳)曾贊曰:‘此子鯁亮宏達,通機識命,不知與其父如何?至於深弘保素,不以世物縈心者,其過之矣。’”

劉演又問:“比郗公如何?”

郗鑒笑道:“不敢相比。然裴景思與潁川荀叔彥(荀綽)皆在幽州,惜乎王彭祖不能用,否則誠恐貴家難與拮抗。”

劉演憤憤地一咬牙關:“我家豈欲與他拮抗?本為國事,使宗人劉希還故鄉中山去聚合部眾,王彭祖不但阻撓,還遣燕相胡矩,並召段疾陸眷並力擊破之!非止幽州,彼連冀州都當作囊中之物、私家產業,如此置朝廷於何地?!我料王彭祖遲早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