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涼水(第2/3頁)

“是以孝懷天子一蒙塵,荀泰堅(荀藩)在河陰、苟道將在倉垣、王彭祖在幽州,各建行台,擁皇太子,是天子雖為擄,而國家不言敗。劉聰因此惱恨,乃害先帝……”

劉聰本以為把晉懷帝司馬熾一捏在手裏,各地晉軍都會俯首而降,要麽一哄而散,起碼大河南北可以傳檄而定,誰成想屁用沒有,所以氣恨得不行,多次羞辱懷帝,短短兩年之後就把他給殺害了。

“我若為劉聰謀,當使其仍留孝懷天子,定城下之盟,裂土割地,歸為臣屬。如此一來,則胡漢為天兵,抗拒者反為叛逆,中原人心離散,便可徐徐圖之。”

裴該有這份見識,全因為他熟知此後兩千年間的歷史。後來女真人攻破開封,擄走徽、欽二帝,扶持了張邦昌、劉豫兩個傀儡政權,手段比起劉聰來還要更高明一些,但各地的宋軍仍然大多不肯投降,逐漸聚攏在相王趙構麾下,打得張、劉抱頭鼠躥。所以後來撻懶要主持和議,完顏宗弼一開始反對,等到吃過嶽家軍、韓家軍的幾次癟,也被迫退回到談判桌上去了。宋、金劃江而治,南宋被迫稱臣,金人乃可以騰出手來,一步步絞殺河洛義軍,經營中原膏腴之地。

金朝最後的首都在哪兒?也在開封——這真是莫大的諷刺啊!說明到那時候,金人已經基本上牢固地控制住了黃河流域。

以後事來對照此世,其實晉朝的局面貌似還要更糟糕一些——當然胡漢論實力也不能與女真相比——這是因為胡漢國的根據地就在平陽,屬於司隸校尉部,而不在千裏之外的遼東或者幽州,可以更方便蠶食和消化中原腹地。而目前晉朝殘存的兩大勢力,長安司馬鄴雖有名分,但實力很弱——就好比才剛在相州豎旗的趙構——建康司馬睿和前三代天子的血緣關系都相當疏遠,天然缺乏繼統的合法性,再加上這年月的江東又沒有唐宋以後來得富庶,根本不可能成就一南宋。

因為江南地區得以開發,社會生產力逐漸追上中州,那還是東晉南朝,以及五代時南唐等國近千年積聚的功勞呢。

那麽你說倘若劉聰仍然把晉懷帝安置在洛陽,組建一個傀儡政權,以懷帝之名要求各地武裝全都放棄抵抗,是不是吞並中原地區的難度就會小得多了?後來正牌國民政府都還沒滅呢,日本人光拉到一個二號人物,在南京建立偽政權,瞬間就有多少地方武裝從逆啊——正可以作為對照。

且說卞壸聞聽裴該的謀劃,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使君所見深遠,果然有經天緯地之才,幸虧君非胡人。”

裴該笑笑,說:“胡人自無見識,也幸虧有見識的衣冠華族,皆不肯從胡。”其實他說的就是自己,除自己而外,真想不出來當世還有誰能夠說出前面那番話來——反正史書上沒有過記載。當然啦,這不是他裴文約有多了不起,關鍵他比旁人多了兩千年的見識,據他想來,在沒有後事為鑒的前提下,百年間能夠在見識上接近自己的,大概也就一個王猛王景略了。好在那家夥貌似都還沒有出生。

不過若有王景略在,裴該肯定要三顧茅廬,哪怕在茅廬後面放火,也要逼他出山的——只有廢物桓溫,才會輕棄那般寶貨……誰叫桓元子無天下之志,不入王景略的法眼呢。

搖一搖頭,驅散腦海中過多的聯想,裴該繼續說道:“是以今天子既立,劉聰必使劉曜猛攻關中,未必會將全力來抵禦祖君——在彼想來,若能再擒得當今天子,則司馬氏近支血脈便盡了,或許可以謀奪天下……”

劉聰不可能有裴該得自於此後兩千年間的見識,所以雖然撞了一回南墻,他也不會回頭,仍然想要捕拿晉湣帝——我擄一個皇帝,你立幾個皇太子,我殺一個皇帝,你新出一個皇帝……那我就繼續逮下去,總有一天司馬家近支皇族會被我逮光的,到時候你們還能依靠於誰呢?

所以打長安,在劉聰看來,絕對要比禦祖逖來得重要。再說洛陽本來就燒成一片白地了,周邊地區我拿下來也沒力量去管理,祖逖你想來就來吧,大不了我控扼黃河渡口,你也輕易威脅不到我在平陽的根基。

比起一個才剛收復了河南的祖逖來,還是仍然固守晉陽、近在咫尺的劉琨威脅更大一些。

“昔秦在關中,閉函谷而關東之師難進,今日卻難以復現——為秦南得巴蜀,西驅戎狄,東逼魏國遷於安邑……”

關中那地方確實易守難攻,但問題如今小朝廷就保有長安周邊那一小片地方,雍涼之間很多氐、羌部族,時降時叛,不能說沒有後顧之憂;而且南方丟失了巴蜀,無法源源不斷地資供軍需;再加上更重要的,即便胡漢軍打不破潼關,人可以繞路啊——劉曜就多次西渡黃河,經北方的馮翊郡南擾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