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毒士

古人重農輕商,並不是說沒有商業經營的土壤,中國那麽大,資源分布很不均衡,倘若沒有商賈往來轉運,很多地區的老百姓都只能勉強活命而已,根本不可能凝聚成偌大的一個帝國。

所以商業從古早以前就開始發展了,“商”這個字,原本就是殷商的國名,據說商人善於買賣致富——他們的老祖宗王亥就是在販牛賣羊過程中被有易氏謀害的——所以後世才會把這種經營稱之為“商”。春秋戰國之際有子貢、陶朱公、白圭,秦有呂不韋,漢有卓王孫——卓文君她爹——都是史載有名的豪商富賈。到了晉代,還有石崇。

石崇富甲天下,根據史書記載,他是靠在荊州刺史任上搶劫商賈,才積聚起了萬貫家財,不過這種說法未必靠譜。應該說,石崇是靠搶劫淘到了第一桶金,其後他也利用職務之便,進行過一系列的商業活動,以錢生錢,這才治下了偌大的產業。

但是政府對於商業活動的管理手段卻始終落後,要麽根本就沒法從商人手中獲得什麽稅收,導致社會思潮普遍嫉商恨商——對國家毫無貢獻的家夥卻能夠越來越富,換了誰都會不滿啊——要麽只能盤剝商賈,涸澤而漁。好比說漢武帝時代的桑弘羊,他出自商賈之家,卻背叛了自己的階層,幫忙武帝施行“算緡”和“告緡”,導致“商賈中家以上大率破”。

商人的社會地位一直都是很低的——石崇之類官商例外——這就導致了商業活動毫無風險承受能力,一遇兵燹,最先萎縮。商業的萎縮同時也造成了自然經濟的衰敗、莊園經濟的興盛——世家大戶莊園中有耕有織,還有各類工匠,日常用品皆不假外求,要商賈沒用啊——而在莊園林立的地區,又哪有官府權威、統一政令可言?

當然這麽深刻的道理,就連裴該都只模模糊糊有點兒想法而已,熊遠自然是瞧不透的。只是在士人階層普遍輕視商業的前提下,這位熊相卻能夠想到以商致富,不管是不是有實際可操作性,他的眼光都可謂相當獨到,值得嘆賞了。

是不是因為他祖父本是石崇家奴,受到過耳染目濡,故此“家學”淵源呢?

裴該走了一天的路,本來有些累了,打算去休息了,忽聽熊遠談論起商業來,不禁精神一振,起了興致,於是微笑著教導熊孝文:“熊君,商業固然可以致富,然須有所產,斯能有商,今徐州有何特產,可以販賣他鄉啊?嶺上樹木,他郡國亦有,而徐州木匠,又無特技、遠名,靠著販賣些水產、器具,安能獲利?且天下喪亂,百姓困窮,又拿什麽來購買君的產出?”

熊遠聞言,不禁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因商致富,進而恢復彭城國民生之事,他也只是一個初步的構想而已——因為光靠種地、養蠶,彭城實在是富不起來——尚未籌思完備,正巧裴該到來,便腆著臉想要央求一筆啟動資金。可是聽裴該這麽一說,貌似自己的想法完全是鏡花水月,根本不現實啊,這可該怎麽辦才好?

但是裴該隨即就說了:“熊君,若將銅、鐵礦交付於君,可能為我經營麽?”

要說徐州最重要的特產,那就只有銅、鐵礦藏了,而且這是剛需——富人多攢銅器,商賈需要銅錢,窮人也需要鐵制農具——只有把這兩種礦產經營好了,彭城國才有富庶的可能。不過此前銅山、鐵山都被裴該遣兵占據,牢牢捏在州府手中,熊遠不敢開口討要,沒想到裴使君卻突然間端出了這麽一份大禮來。熊遠當即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對於裴該來說,彭城距離他的主基地淮陰實在太過遙遠,而他手頭又沒有什麽可以經營銅鐵礦產的人才,此前只是派兵占據,強迫生產而已,效率相當低下。故此他才作此設問,心說既然熊遠有經營工商業的想法,那不如就把礦產交給他,來嘗試著經營和管理吧。

“熊君,今所鑄銅錢,月七千緡,然未必可以持久。州府將征收五千緡,多余的便與君用,若能多產,也都留在彭城……”裴該倒不在乎超發貨幣引發什麽通貨膨脹,以徐州銅山的鑄造量來說,還遠遠談不上——“鐵山所產兵器,九成輸送州府,所產農具,六成輸送州府,余皆可由彭城貯藏、交易……”

裴該此前就已經把幾種新式農具的改良版圖紙交給了新履任的三郡國守相,但沒有給實物——他廣陵郡都還沒能完全普及呢——故此一路行來,所見下邳、彭城的百姓仍然在使用粗陋的舊式骨、木農具,勞作效率很低。他本來就在考慮,是否輸送部分新農具與這兩郡國——要等他們自己有錢了鑄造,不知得到猴年馬月去了——正好就利用這個機會,給熊遠一個制造和販賣農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