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鍵盤俠

裴該聽說江東署任陶侃為下邳國內史,不禁大吃一驚。他考慮到這般能人,而且是已經威名赫赫的能人,自己是不大可能駕馭得住的。陶士行又善於撫民,真把他放到下邳,估計不出兩年,這下邳國就不姓裴了——姓不姓司馬,姓哪家司馬,且再說。自己可該怎樣應對才是?

可是瞧瞧卞壸的神情,貌似是真為自己得到陶侃這樣的部下而誠心祝賀,裴該不禁臉上有些發燒。我穿來此世的目的是什麽?是為了平復亂世,安定百姓,改變黑暗的歷史,不是為了自己稱王稱霸啊。之所以不留在江東跟那票官僚打交道,北渡後又任由祖逖西行,自己呆在徐州種地,只是自身理念比較特別,所以想挽起袖子來單幹,避免被人掣肘而已。陶侃當不成部下,那就跟祖逖一樣當盟友唄,與其讓他在江東跟那些毛賊、官痞見仗,還不如拉到北方來與胡虜交鋒哪!

我為什麽會一度心虛、煩躁?我特麽的這私心也太重了吧,該打!

當即提起竹杖來,往自己左手手心狠狠抽了一下,從而把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都徹底排除到腦後去了。

……

沒過幾天,虞胤首先到了,果然一副公子哥兒的紈絝德性,仗著自己是司馬睿的小舅子,完全不把卞壸放在眼中。好在虞保文還不敢對裴該不恭,終究對方的家世太過烜赫了,不是他濟陽虞氏可以相比的——即便將來他真做了國舅,家世沒有三五代的積累也不可能躍入上品高門。

虞胤是帶著大群家眷、門客北渡的,即便把大多數人全都留在臨淮國治盱眙,自己先來拜謁刺史,身邊仍然帶著奴仆、部曲不下百名。但隨即來拜的兩位,就徹底“裸身”,不但沒有家眷、部曲,就連奴仆加起來都不到十個,二人還是同車而來。

一個自然是陶侃陶士行,但另一位卻並非周劄周宣季——建康的令旨下到陽羨,周劄上表推辭,堅決不肯從命,於是被迫只好換人。

這臨時替換上來的彭城國相是豫章郡南昌人,姓熊名遠字孝文。名貼遞進來,裴該不禁皺眉以問卞壸:“南昌熊氏,是什麽家門?”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啊。卞望之搖搖頭:“得無為故楚國的公族後裔麽?我從未履足江左,所知尚不如使君,使君都不知曉,我又如何得知?”

不管熊孝文究竟是何許人也,終究陶士行與之同來,裴該是不能不放低姿態,大開中門相迎的。等見了面一瞧,只見陶侃身量不高,但顯得非常壯實,雖然已經年過五旬,臉上卻並沒有什麽皺紋,鬢邊也只有星星點點的白發而已——果然是見天兒搬磚的好體格,而且在原本歷史上,一直能夠活到七十六歲的高齡。

裴該不禁想到,倘若能把陶侃的歲數加到祖逖身上,那可該有多好啊……

至於那位熊遠,年約四旬,生得是白面長須,容貌清臒,身形瘦削,大違他的本姓——這哪兒是熊啊,簡直一頭老山羊嘛。

裴該與卞壸盛情相迎,請入正堂敘話。先寒暄了幾句,陶侃沉著張老臉,態度雖然還算恭敬,話語卻相當之少——也是,不管誰才剛吃了個大敗仗,被剝奪了兵權,趕到江北來,心情都不可能痛快嘍。熊遠則儀態端肅,神情不卑不亢,瞧上去倒不讓人討厭,但總覺得應當敬而遠之。

所以寒暄過後,裴該就沒有什麽話可說了,只好問一問他們打算幾時前往任所,是不是要在淮陰城中先整頓一下,也了解一下就任地的情況。熊遠拱一拱手,突然開口問道:“未知使君何時與仆一並前往彭城?”

裴該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居於淮陰,為何要去彭城?”

熊遠眉心微微一皺,當即反問道:“使君為徐州之主,徐州治所本在彭城,則自當與仆同往,安能久居廣陵境內?”

裴該一擺手:“我今乃遷治所於淮陰也。”

熊遠雙眉猛地一挑:“若為撫民之故,則當上奏天子,然後可遷治所。然今使君滯留淮南,不肯前往徐州(徐州和彭城國的治所在同一個地方,即徐州城),得無畏懼胡虜,無意恢復,僅以保障淮河為念麽?”

裴該注目熊遠,並不回答——你丫究竟是什麽意思?

就聽熊孝文繼續說道:“仆此前聽聞使君與祖君渡江而北,中流擊楫,立誓恢復中原,若不能則有若滔滔江水,難道都是虛言訛傳不成麽?如今祖君揮師兗、豫,艱難百戰,以向故都,使君卻安坐淮陰,止輸供些錢糧——難道使君並無勤王之志?仆此番前來,本為輔佐使君,討逆逐兇,安定社稷,倘若使君實無此意,還請相薦仆去祖君那裏吧!”

卞壸一擡手:“熊君……”想要幫忙裴該解釋,卻被裴該擺擺手,給攔住了。裴該上下打量這位熊孝文,緩緩地問道:“不知熊相有何所長?可能騎劣馬、挽強弓,馳騁疆場,摧敵破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