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折翼之夢

不久之前,裴該曾經上奏建康,說我已經大致鎮定了廣陵、臨淮、下邳和彭城四郡國,暫署各縣令長,不過郡國守相秩兩千石,名高位顯,就必須得江東派人來擔任了,我不便專擅自為——再說江北也沒什麽資歷足夠的人才。他請求任命卞壸為廣陵太守,其它三郡國,郡守、內史,則都聽從建康的派遣。

王彬說了:“由此可知,裴文約實無自外於大王之意——未知大王作何主張?”

裴該請求建康政權派任三郡國的守相,一來是為了維持與瑯琊王氏的關系,表示自己還是心向建康的,不會因為得了長安的封拜,從此就為司馬鄴他們考慮;二來也確實找不出合適的人才來出任了。他既得四郡國,總不能光有一群暫署縣令長,而把郡守一級官員全都空著啊,那可該怎麽管理?

相當於把自己手上的桃子切下一小塊來,奉上建康政權,希望那票官僚嘗著點兒甜頭,可以暫時不起掣肘甚至是釜底抽薪,吞沒自己奮鬥成果的心思吧。

而且裴使君在這四郡國之內,攻破塢堡多處,殺的人也不少,早就惡名……威名素著了,加上各縣守令又是他跟地方豪族交換利益後署任的,自己還掌握了州中最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就算建康派來幾名守相,又能管得了什麽事情?不說被徹底架空,起碼無法輕易損害到他州刺史、都督軍事的權益吧。

就王彬本人來說,對於裴該這種恭順的態度是很滿意的,便即代裴該向王導探問,說:“大王作何主張?”當然啦,司馬睿作何主張,其實沒有蛋用,他的本意是問:“阿兄你做何主張哪?”

裴該並不僅僅送點兒“吉錢”給南渡各族,還在書信中拐彎抹角地剖分江東形勢——他終究熟知後世的歷史,知道杜弢、杜曾的叛亂最終是被平定了的,而周勰也確實樹起過反旗——引誘僑客們把更多的目光投向江東豪門。你們要是內鬥不休——當然啦,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是如此——就沒空來搭理江北的我啦。

所以王彬本來沒有那麽高明的見識,全靠了裴該的指點,他才跑來現學現賣,竟然句句話切中肯綮,很快便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這心裏一高興,自然要為裴該說幾句話了。

王導聽問,輕輕搖頭,說這事兒我還在考慮。旁邊兒庾亮發話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裴文約既有此心,豈可不答允他?”頓了一頓,又再加上一句:“卞望之濟陰舊族,可為廣陵郡守。”很明顯裴該吐出三名守相的空缺來,就是要用對卞壸的任命來做交換條件的,所以不能不答應,否則就不方便往江北派人啦。

王彬亦連聲附和。王導瞥了兄弟一眼,緩緩問道:“世儒可有北渡之意?”那你願意不願意去哪?

王彬聞言小小吃了一驚,趕緊諂笑道:“阿兄無得戲言。”我在江南呆得好好的,幹嘛要到江北去吃苦?

王導雙手一攤:“可說來,任誰為好?”

雖然裴該自稱鎮定了四郡國,周邊又暫且沒有強敵,但終究算不上是太平地域,淮水也不比長江天險,可以阻擋外敵,則無論江東豪門,還是南渡僑客,誰肯前去江北就任?又不是裴該把手裏的桃子整個兒奉上了,北上必然要受他的管轄、鉗制,不能自專自為,好處不大,危險系數不低,建康官僚若有北渡吃苦的心思,早先就跟著裴該、祖逖他們走啦,還有必要等到今天嗎?

那就只有退一步,尋找那些名位暫且不顯,或者被投閑置散之人出任三郡國守相了,但問題那些人大多門戶不高,又怎麽可能破除成例,起家就讓他們做兩千石啊?

王導難道不願意往江北派人嗎?裴該雙手奉上的心意,他難道就那麽清廉、大肚,不打算去接?實在是找不出合適的人來啊。

庾亮沉吟少頃,突然說道:“此事可細商量,我倒是有幾個人選……”

……

建興二年,元旦才過,建康便有大都督令旨下至淮陰,拜卞壸為廣陵太守,同時也任命了徐州南部其它三郡國的守相,開列名單,通知裴該,說彼等不日便將到任。

裴該手捧名單,細細一瞧,不禁是目瞪口呆,心裏反復在說一句話:“不會吧,有病啊……”

臨淮國內史任命的是虞胤,字保文,濟陽郡外黃人,年歲跟裴該差不多大,是個小年輕。虞氏也算是中州世家,據說出自東漢名將虞詡,家族地位大致跟祖逖相仿。關鍵在於虞胤之姐,乃是瑯琊王司馬睿的亡妻,雖然毫無誕育,卻夫婦相得,舉案齊眉,因此她在前年過世後,不管臣子們怎麽勸說,司馬睿就是不肯再續弦。根據裴該的記憶,原本歷史上司馬睿一輩子就這麽一位正室夫人,即便登基稱帝後,也只追尊虞氏為皇後(元敬皇後),再沒有別的皇後了——倒真是一位模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