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折翼之夢(第2/3頁)

所以很明顯,虞胤這位小舅爺北渡絕對不是來吃苦的,而是來鍍金的,所以就任的也是最靠南的臨淮國,方便一旦遭逢危險,他可以馬上乘船逃回江東去——估計這小子在江北呆不長久。

這一任命雖出裴該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問題另外兩位,就讓裴該徹底跌落眼鏡了。

彭城國內史是任命的周劄,字宣季,義興陽羨人,也就是周處的第三子、周玘的兄弟。對於這一任命,裴該是很能夠理解,但同時也深不以為然的。就理論上來說,這是分化瓦解和削弱吳興周氏的一步妙棋,但問題是,根據裴該對後事的了解,周劄始終是反對侄兒周勰反叛建康的舉動的,其後周勰指示吳興郡功曹徐馥假借周劄的名義造反,也是因為周劄及時站出來撇清,才使得徐馥被殺,叛亂瞬間便得以平息。

又因為周劄的責備,周勰被迫收起了反抗僑族的念頭,從此灰心失意,每日沉湎於酒色之中,常說:“人生幾時,但當快意耳!”一直頹唐到死。

所以說周劄是周勰那匹劣馬的籠頭,你把周劄趕到江北來,那不等於放縱周勰造反嗎?!

當然啦,王導、庾亮等人終究不是預言家,肯定看不到裴該那麽遠,也瞧不清周劄的真實心意——就算周劄當眾表態,說我跟哥哥、侄兒不同,我跟你們是一條心的,他們也得能信啊——所以趁此機會把他趕到江北來,倒也不能過於苛責。而且裴該再想一想,周勰造反就造反吧,關我屁事啊,正經江東越亂越好,那樣你們才沒精神頭顧得上我了。

至於新任下邳國內史,竟然是——陶侃陶士行!

裴該與卞壸探討這一人事安排,卞望之笑道:“這是鳩占鵲巢之計啊。”南渡僑客為了可以穩占江東之地,自然要壓制江東土著,能拉攏的就拉攏,不好拉攏或者能力過強,容易形成威脅的就削弱之、鏟除之,把他們趕過長江來,本也是題中應有之意。而且——“陶士行才逢喪敗,本當罷職,又恐其部曲不服,故此徙之江北……”

裴該微微點頭,其實就這方面的認知而言,他比卞壸理解得更為深刻。在原本的歷史上,王敦、王導最終是讓陶侃白衣從軍,戴罪立功的,於是陶侃、周訪聯兵奮戰,降服王貢,並且徹底平定了杜弢之亂。隨即陶侃就來向主帥王敦告辭,說要返回江陵治所,去做他的荊州刺史,王敦卻直接就把他給扣下了,改任陶侃為廣州刺史,要趕他去在當時還極度蠻荒的廣東地區。陶侃部將鄭攀、蘇溫、馬鯭等人聞訊大怒,當即投靠了杜曾,為此王敦差點兒就取了陶士行的性命……

大勝之後,有功不賞,反而降級——雖說都是刺史,但廣州那地方,能跟荊州相提並論嗎——也難怪鄭攀他們會嘩變了。而如今趁著才剛戰敗,給陶侃降級,趁機剝奪他的兵權,那就名正言順啦,相信其舊將不會因此而鬧出太大的亂子來。

卞壸還向裴該拱手恭賀,說:“陶士行乃揚州名將,精於行伍,若得相助,使君如虎添翼啊!”裴該卻擠擠眼睛,有些不大以為然。

他知道自己在軍事上是短板——起碼現在還不可能與當世名將平起平坐——因此亟欲招攬能戰之將,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問題你得駕馭得住他才成啊。祖逖年歲既大,功名心又重,即便當初家門、品級都在裴該之下,裴文約也不敢以之為賓,而只能引為盟友。那麽陶侃呢?他論年歲比祖逖還大,功名心也不見得輕嘍,甚至說不定還有不小的野心——

《晉書》上有幾段很詭異的記載,一是說陶侃少年時代曾經在雷澤裏打漁,網到一枚織機上的梭子,掛在墻壁上,沒多會兒突然間雷雨大作,那梭子竟然化作蛟龍,騰空而去。二說陶侃曾經做夢,自己背上生出八張羽翼,直飛上天,看到天門上下九重,他都已經飛過八重了,只有最後一重進不去;守門人以杖擊之,陶侃頹然落地,左翼折斷——醒來後左腋下還覺得隱隱作痛。

第三個故事,陶侃某次上廁所,突然看見一個人身穿大紅衣衫,頭戴介幘,手捧笏板而來,對他說:“因為您德性高,所以我才來通知一聲,將來您會成為公,位至八州都督。”第四個故事,陶侃左手中指上有一道豎行的紋理,到了最後一段指節的時候就終止了,相士師圭對他說:“這道紋理,說明您將會成為公;倘若紋理能夠一直貫徹到指尖,那就貴不可言啦!”陶侃用針刺這紋理出血,隨手往墻上一灑,自然就成為了一個“公”字,而且越擦越是分明……

後來陶侃果然都督八州諸軍事,封長沙郡公,他占據長江中上遊,手握強兵,“潛有窺窬之志”,說白了就是打算幹跟王敦、桓溫相同的事情。但每當想到那個折翼的荒夢,陶侃就深自戒懼,強按住自己熊熊燃燒的野心,最終也沒有真的付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