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生意人

陳劍沒有想到,裴寂帶著美酒離開後,才僅僅隔了一天,就又巴巴地跑淮泗塢堡來找他了。初始聞報,他不禁有些疑惑——難道是裴使君又想索取什麽東西了麽?怎麽這麽快……哪怕每回只要幾十壇酒,這見天兒過來,我等也供應不起啊。

然而不敢怠慢,趕緊到塢堡門口去迎接。裴寂朝他一拱手:“我主有信,奉於令兄。”

陳劍接過信,並不私拆,先安排裴寂下去休息,找幾名心腹陪著他,然後就匆匆來見其兄陳奮。陳奮拆開信,瞥了一眼,又再遞還給兄弟:“好多字……興國讀來我聽吧。”

陳劍雙手捧著信,高聲誦讀,一邊偷眼觀察哥哥的表情。就見陳奮先是疑惑,繼而皺眉,然後聽著聽著,眉心逐漸舒展開來,竟然大有喜色。

那麽裴該信上寫了什麽內容呢?大致是說:廣陵太守祖逖,一心想要驅除胡虜,恢復中原,我怎麽攔都攔不住,最終還是被他領著兩千人西行了。雖說他答應我,暫時只是去占據臨淮、下邳和彭城三郡國,不會走遠,但終究他這一走,縣城裏就剩下了一千來人,我實在不大放心啊。

尤其最近剛得著探報,說石勒與曹嶷相爭經年,終於熬不下去了,被迫退兵,曹嶷從後追殺,斬獲甚眾,這一得意起來,便起南下占我徐州之念。曹嶷若是只在淮河以北打轉,那沒有關系,就怕他人心不足,想要渡淮來攻——終究廣陵是大郡,淮陰是大縣,縣內物資其實並不怎麽充裕,但天知地知我也知,偏偏曹嶷他不知道啊。

所以我打算再次召集各位塢堡主,再問你們商借點兒物資、兵源,以備扼守淮陰縣城用。時間就定在三日之後,你們可一定要來啊,否則若真被了兵,我有地方落跑,汝等的家眷、產業都在縣內,還能跑到哪裏去?

陳劍讀完了信,就問陳奮:“此番使君召見,仍由弟代兄前往麽?”

陳奮剛才的神情挺興奮,可是隨即眉毛又擰起來了,對陳劍說:“興國可為我好生款待那裴寂,留他一餐,席間探問消息,使君此番召聚,究竟何意啊?”

陳劍說還何意,這信裏不寫得明明白白的麽。陳奮搖搖頭:“恐非真意,興國且為我去問來。”

陳劍沒有辦法,只得出門去招呼裴寂,要留他吃飯。裴寂說這還不是飯點兒哪,我身上還帶著好幾封信,得跑好幾家塢堡去遞送——雖然很想留在你這兒過夜,你這兒招待好啊,但估計時間不夠了。令兄究竟奉不奉命,你趕緊給我個回復吧。

陳劍笑著敷衍,說我哥哥還在考慮,請貴介再等一段時間吧,說著話就扯著裴寂的手,從袖子裏掏出一串五銖來強塞在對方懷中,低聲問道:“此番使君相召,究竟何意啊?能否見告?”

裴寂一邊掖好錢,一邊反問:“使君之意,都在書信中,難道令兄不曾告訴足下知道?”

陳劍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再次探問。裴寂貌似並無隱瞞之意,當即就壓低聲音說啦,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雖說青州方面有警,但曹嶷還隔著十萬八千裏哪,按照卞別駕的意思,城防和燧堡都已然完工了,縣卒一千多人,足夠防守,大不了可以向江東的瑯琊王求援嘛。然而使君似乎很緊張,一定要召集塢堡主們開會,商議防守之事。

“我主風流儒雅,當世之傑,然實不識兵戈之事,祖守一走,難免方寸大亂……”

陳劍追問道:“須我等如何支應?使君可有腹案?”

裴寂說主人的腹案,我怎麽可能知道?不過麽——“卞別駕前日還與使君爭吵,為使君助卿等奪人田產……啊不,是合理合法地變更田契之事,似為別駕所察知,於是乃問我主:‘前此求人資供糧秣、兵役、勞役,已不得不典鬻吏目,使君又私下售田,今再求告,以何為值?’我主但雲:‘祖守既去,郡吏還不是由得我賣麽?’”

陳劍打探清楚了情況,便即返回堂上,向其兄陳奮稟報。陳奮聞言大喜:“我固知使君還要賣官!”隨即表態,說兄弟啊,這回就不勞煩你了,我親自前往,也要去買一個官兒來做。

陳劍心中暗笑,其兄這般舉動,倒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大概半年之前,裴該他們才剛來到淮陰縣,召集塢堡主們會商,賣官鬻爵,當時陳劍興沖沖地捧著大摞的白板回來,卻被陳奮當頭澆了一瓢涼水。陳奮說了,鄉間小吏,你買來做啥?何必浪費這錢呢?陳劍反復央告,說你不要我要啊,我一心想當官,哥哥你就允了我吧,純當你兄弟我敗一回家了。

最終陳劍拿下了鄉正之職,還順便買了三個裏吏,賜予自己的親信。

當時陳奮對此確實並不以為意,還嘲笑了兄弟好幾天,但是逐漸的不對了,陳奮發現塢堡中人看兄弟的眼神,貌似有些變化,幾位年長者原本見了陳家兄弟都不肯行禮,如今卻獨對陳劍行禮……而且陳劍那三名得了裏吏之職的親信,平常裏胸脯也挺起來了,走起路也搖頭晃腦了,全不把同儕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