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漣漪

裴該要祖逖答應自己三個條件,才肯放他揮師西進。第一個條件是:“只許君帶兩千軍西向……”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完,隨即就補充說,祖士稚你把自己苦心訓練成軍的兩千精銳全都帶走,那可不成。目前淮陰所有的三千多兵馬,必須各部分拆,打散了重組,你再統一訓練到開春,然後留下同樣能打的一千多兵給我。而且——

“淮陰本地之卒,君可盡數攜去,我一個不留。”

他們在長江北岸招募了兩千流民,北上於路收攏,以及進入淮陰後再招募的,大概五百多;此外要求各塢堡服兵役,助守縣城,也拉來了五六百人,對於這些人裴該一點兒都不放心,希望祖逖全都帶走才好呢。

卞壸皺眉問道:“彼等既是本縣土著,父母妻兒都在縣內,則一旦遇警,必能苦戰不退,何以使君不肯留?”

裴該撇嘴道:“彼等家眷都在各塢堡中,設有警訊,卞君以為,是會為我固守縣城啊,還是散歸各堡去啊?”

卞壸恍然大悟,忙道:“是壸短視了,使君所言是也。然而……”頓了一頓——“昔日向各塢堡要求彼等來縣,本說守衛縣城,以及淮上烽燧,今乃驅之離鄉而去,彼等可肯從命麽?”

裴該笑笑:“是否從命,端看祖君如何馭兵了——且不必提兵進兗、豫,只說去定臨淮、下邳、彭城等郡國;我是一州之長,遣卒定州內郡縣,名正言順啊,誰有異議?”

祖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是我所識之裴文約也!”早就知道你這小家夥很有心計,所以我才願意帶著你北渡長江,謀復中原。可是等到了淮陰,你各種裝神弄鬼的,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麽,全無昔日並榻而眠、指點江山的風采,我都快有點兒失望了,還琢磨人怎麽會變得這麽快……如今聽你這些謀劃,是往日的裴文約又回來啦,甚好,甚好。

“文約之命,逖安敢不從?”我就聽你的,這一冬天再把各部兵卒都打散重編,好好訓練一番,開春後我把本地兵全都帶走,一個不留。

裴該心中暗喜——只要把這票礙眼的家夥全都拉出百裏之外,我下一步計劃便可以開始實施了!

隨即便曲起第二枚手指,說:“若城防未完、烽燧未畢、巡船未造、春播未終,我絕不放祖君西去。”

祖逖點頭,說這個沒有問題,我會命士兵們協助修繕城防、烽燧,以及幫忙春播的——反正屯墾地那些大多是他們的家眷,不至於不樂意。至於淮水上巡邏的船只——“倉促難造,但在鹽瀆有漁船數十,可以暫引入淮……”

理論上江船和海船的規格不全然相同,但只要不是什麽蒙沖、鬥艦之類正經戰船,僅僅乘坐一二十人的小型船只,能在海岸邊跑的,一樣可以拉到淮水裏去巡邏。

“其三為何?”

裴該說其三,就是我要問你借幾個人了,因為我手頭沒有合適的統兵之將——當然啦,那個高樂我用得挺順手,也要留下。

祖逖沉吟少頃,回答說:“劉夜堂可用。”

這年月士人多不二名,也就是說有點兒身份的,大多數都是單名,很少有復名的,這不是禮法規定,而是從新莽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普遍習慣。當然啦,例外總是有的,比方說王羲之——當時很多信奉天師道的士人,習慣在單名後加個“之”字變成復名。理論上一直要到唐朝以後,復名才會逐漸多起來,因為那會兒已經不是經學世家獨大了,摻和了很多胡漢各族的軍功貴族進去。

所以一聽劉夜堂這個名字,有八成就是純粹的平頭百姓出身,沒讀過什麽書。祖逖向裴該介紹此人,說劉夜堂是我同鄉,跟隨我也十好幾年了,我觀察他的才能,守備一城、統領一軍,應該問題不大。我把他留給你了,但請你授予他一個職務,以便服眾。

裴該答道:“可予州守從事之職。”我讓他當城防司令好了。

……

在中國歷史上,秦、漢兩代三朝可以被稱為第一帝國,基本上確定了以黃、淮、長流域並為核心統治地區,在這一地區內,百族共存,逐漸融合成了一個統一的民族——雖然當時還並沒有明確的“漢人”稱呼,大家夥兒只習慣性以朝代名指代,或者自稱為“中國人”。

但是合久必分,封建時代周期性的大亂也隨之而來,先是漢末大亂,三國鼎立,繼而在西晉短暫的統一之後,又再迎來了“八王之亂”和“永嘉之亂”,然後是“五胡亂華”,東晉十六國乃至南北朝的分立。華夏歷史就此邁入了一段空前的黑暗漩渦,而裴該穿越的小蝴蝶翅膀,在永嘉六年的時候,僅僅在混沌中掀起了一陣小小的漣漪而已。具體而言,也不過拖後了石勒占據河北的時間,以及提前了祖逖的北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