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風林火山

看起來,祖逖是鐵了心要在一兩個月內,春播基本上完成以後,便即率軍離開徐州,西向兗、豫了,所以他才找個機會諄諄教導裴該,以托付留後事。

祖逖說了,萬一有敵軍來襲——最大可能性是石勒和曹嶷二人所部——你也不必要驚慌,因為咱們後路暢通啊,大不了你棄守南逃,到江北的廣陵和輿縣去,賊寇真要是追到了那裏,直接威脅長江防線,難道王導他們會袖手旁觀嗎?

當然啦,真要那樣,你就又重新落回王茂弘手裏去了,所以但凡還有一線希望,最好還是固守淮陰,哪怕向江東求救呢——來救的必是客軍,退敵之後,也不是那麽容易鳩占鵲巢的。

沿著淮水南岸,每隔五裏,一共修葺了二十座燧堡,每堡十人,可控扼百裏之地。燧堡的作用是預警,同時也給己方機動兵馬一個可憑借的前線基地。渡淮、搶灘,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尤其對於北人來說——那麽只要能夠及時預警,你領著數百精兵隨時堵截,可保五六倍之敵都無法輕易登岸。

倘若敵軍從燧堡覆蓋範圍之外渡過淮水,那麽一種可能性在上遊,一種可能性在下遊。若在下遊涉渡,就必須再面臨著一條邗溝,對於守方來說,占有絕大的地利——不過那麽一來,屯墾地就危險了,應該做好讓百姓們隨時南撤射陽的準備,別遭了敵兵的劫掠。

倘若敵軍從上遊涉渡,最大的可能性是在淮泗鄉以西地區,那麽必然先攻淮泗的塢堡,只要陳氏兄弟不投敵,淮陰城便可穩如泰山——你可以隔淮駐軍,威脅敵軍的側翼啊。

退一萬步說,陳氏兄弟投了敵,或者被擊破了,敵軍得渡淮水,那你就必須前出到某處某處,利用當地險狹的山勢,先嘗試挫敵鋒芒,然後再退守縣城——千萬千萬,別光想著死守,以攻助守,才是重中之重。

無論沿岸守燧,還是退縣守城,弓矢都是第一等退敵的利器。祖逖說了,你別瞧要訓練一名合格的弓手非常困難,一看天賦,二看體能,而且日常訓練的時候,施放則損箭,空拉則傷弓,總之投入相當之高。但是數十步外,瞄著一個活人,就算再膽怯之輩都敢松弦;正面相對,一般人還真發不了狠朝對方肉裏捅矛、劈刀,非得要真見過幾次血才能練出肉搏的膽色來——而且說不定見到對方兵刃寒光閃閃,自己先就慫了。因此兩相對比,你比我不缺時間和物資,當以多練弓兵為是。

然而弓不易得,我分你六成,你須多造箭矢。箭比弓好搞多了,制作周期也短,竹木為杆、銅鐵為簇,再不濟骨簇也勉強可用,膠你不缺——當時多以捶打魚鰾成膠,廣陵郡自然是不虞匱乏的——倘若雁羽不易得,鴨羽、鵝羽也可湊數。

裴該心說,其實硬紙也可以啊,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祖逖掰開揉碎了詳細解說,裴該用心記憶,到最後甚至命裴度呈上紙筆,他把重點全都記錄了下來。

……

裴該才剛從屯墾地回來,就接到了一封江北來信。展開來先瞧題頭,為“裴先生足下”,再看署名——“漢鎮東大將軍長史、冀州程某”。

啊呦,是程遐給我來信了……怎麽他不做司馬了,改任長史了麽?

一目十行地瀏覽一遍,不禁喜動顏色——“蒼天庇佑!”

那麽程遐信中究竟寫了什麽內容呢?原來自從去歲石勒東征,進入青州與曹嶷相攻,半年多的時間裏,雙方大小仗打了十好幾場。無論士兵素質還是將領指揮能力,石勒原本都在曹嶷之上,但曹嶷終究久占青州,物資充裕,對於地形也比較熟悉,而石勒客軍作戰,糧秣難繼,所以雖然屢戰屢勝,甚至於三次突進到曹嶷的大本營廣固城下,卻並未能夠徹底摧垮曹嶷的實力。尤其第三次進攻廣固,遭到掖縣、不其等地的塢堡武裝側翼挾擊,損失慘重,全賴石虎奮戰斷後,石勒才得以逃出生天。

正好這個時候,平陽的劉聰也遣使到山東來,為石勒、曹嶷兩家解鬥,還加封曹嶷為安東將軍、領青州刺史。石勒無奈之下,只得召集諸將吏商議對策。

於是張賓就說了,曹嶷已在青州的樂安、齊國間盤踞了好幾年,根基頗厚,廣固城又堅不可摧,咱們目前還並沒有穩固的後方基地,想要一舉將之掃滅,難度系數非常之大——“故賓早與明公言,當往據鄴城而圖河北……”

話還沒說完,程遐突然間站出來插嘴,說:“鄴雖有三台之固,惜乎已為人所先據——劉演(劉琨之侄)在也。其勢雖不如曹嶷,然我軍新敗,恐怕難以克捷。何如自高唐西渡河,迳出其北,取邯鄲、襄國為據?劉越石新復晉陽,必無力東向,與劉演夾擊我軍;而王彭祖是越石之大敵,亦必不肯南援鄴城。我當趁彼等無備之時,突過黃河,建基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