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出汙泥而不染(第2/2頁)

那些留在建鄴的奴仆,還有叫裴果的,叫裴坦的,叫裴仁基的,叫裴行儼的,最漂亮的一個叫裴航……只可惜無人能起名為裴矩,在裴該看來,唐以後的裴姓,無論人品、才能,還是事業之高,皆以裴矩為其第一,但身為奴婢,若真能有裴弘大一成的本事,他不但肯定帶過江,而且豈忍以之為奴?

還有一個裴行儉,為初唐名將,其功績幾乎不在李衛公、徐世勣、蘇定方等人之下,也雅不願將此佳名與一奴仆啊。

拉回來說,裴寂心是陰的,嘴是巧的,又是大戶人家的奴婢——在裴該之前,他還曾經侍奉過司馬睿——陳劍這鄉下大老粗如何是他的對手?七拐八繞的,很快就莫名其妙地認同了裴寂提出的所有條件。當然啦,這也因為他急於完成地契的過戶,裴該又故意晾了他一個多月,導致情緒不是很穩定,頭腦不是很清醒。

裴寂轉達裴刺史的意思,不要錢,不要絹,只要糧食——七千斛糧食,額外再加兩匹馬進賬,這些田契全都可以蓋印認可。不過你可別往官庫裏送,某處某處有使君一處私庫,你悄沒聲地運過去就成,我會接著的。

最終由裴該手寫了一張白條,認可此事,陳劍拿著白條,歡天喜地地回去了。裴該召裴寂過來,對他說:“待交割完畢,汝即將此事散布出去,想來其余塢堡也都會遣人來商談,便都交與汝了。好好做,必然有汝的好處。”裴寂躬身領諾。

……

裴該賣完官後又賣田,因為他知道那些地主老財家裏肯定還藏著不少糧食呢,越是兵荒馬亂之際,他們越是會囤積食糧,而非金錢。自己倘若手握三五千精兵,就直接把塢堡全都挑了,把糧草物資盡數抄沒入官,只可惜目前尚無此等實力,那就只好倒賣國家產業了……

他假裝私下行事,但並不敢真瞞著卞壸。卞望之如今是他的民政總管,自己很多舉措,即便事先不打招呼,事後也都得跟卞壸報備一聲,一來方便對方籌劃縣中政務,另方面也避免君臣間產生不必要的隔閡和疑慮。

卞壸對於賣地一事,果然是持反對意見的,他說:“官民占田,各有所限,即便因為時亂,導致侵奪逾制,此亦無可奈何之事,然官家不當追認之。歷代喪亂之由,皆因豪強地連阡陌,百姓失田,被迫降為奴婢,則豪紳強而官府弱,官府弱則賦稅難收,朝政敗壞,豈可不引以為鑒?”

裴該苦笑道:“即我不追認,彼等亦不肯按律繳稅,君宿夜不寐,費盡心機,也不過才收上三萬斛糧而已,似此立足尚難,何言振作?事有經有權,此亦不得不為啊。且待剿滅胡虜,奉還天子,社稷重安,斯可依律,重新核定百姓的田土。”

卞壸皺著眉頭,沉思良久,也不禁長嘆一聲——這真是沒法子的法子,哪怕飲鴆止渴,也得先熬過這陣子再說。但他又問了:“既如此,何不使彼等就壸籌劃,使君偏要親歷親為?”

裴該笑笑:“卞君欲為我分謗乎?”

“我是別駕,來去由心;使君三品貴宦,豈可自汙其身?”

裴該說了:“官家之威,亦不可墮,必須有人維持,卞君日親庶政,則此威由君來維持便可。我此前故作紈絝狀,使彼等輕我,也正是為了今日,彼等就我而得利,是該個人貪婪罷了,官家法度並未更改。但使社稷重定,天下安泰,我又何懼一身汙泥呢?況且,卞君曾見過蓮乎?”

卞壸聞言一愣:“蓮又如何?”

“蓮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咳咳,異日我若能助祖士稚廓清河洛,奉還天子,則如此汙穢,小節耳,與盛名何所損耶?此後或尚有離經叛道、權度艱難之舉,還請卞君不必苛責。”

卞壸拱手道:“‘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真曠達之言也!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使君之謂。然壸忝為輔佐,遇事仍當直言,還請使君勿罪。”你想怎麽做,我攔不住,但想讓我閉嘴可辦不到,身為忠臣,就該直言進諫,聽不聽是你的事兒,說不說可在我。

裴該見堵不上卞壸的嘴,也只得無奈地擺擺手:“且由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