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伏虎

支屈六和裴該領著兵,把石虎繩捆索綁押解到石勒面前,王氏見了大驚,急忙撲上去抱住他,流淚問道:“小虎,是誰打傷的汝?還不速速解開綁縛?!”石勒卻不去理會自家老娘,先跑過來探問裴該的傷勢,詢問受傷的緣由。裴該說我也不清楚啊,我好端端地站在那裏,這混蛋突然就用彈子來打我——“得無受誰的挑唆,欲謀殺該乎?”

石勒怒目以向石虎,問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要襲擊裴郎。石虎梗著脖子:“我見他站得高,斯是好靶子,故此欲嚇他一嚇,不慎得中……”裴該心說別胡扯了,從來只聽說想傷人,結果失了手只是嚇人一跳的事兒,哪有想嚇人,結果失了手倒反傷了人的道理?

旁邊兒張儒雙手一攤,說這話我倒是信的——“此子最好弋獵,亦常以彈弓襲人,若非將軍親戚,劉並州(劉琨)早殺之矣。”

石勒怒視石虎,冷哼一聲:“汝說汝是我的兄弟?”當即喝令,拖出去砍了!

石虎這才害怕了,趕緊告饒:“叔父……不,伯父饒命啊,侄兒再不敢了!”

這到底是兄弟還是叔侄啊?旁邊眾將吏全都一頭霧水,只有裴該知道內情,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石虎其實應該算是石勒的堂侄,也就是說,他的祖父和石勒之父為親兄弟或者堂兄弟。但是他打小父母雙亡,所以被石勒之父石周曷朱養育在身邊,視若己子——從這個關系論,他才敢自稱是石勒的兄弟。

然而胡人的宗族意識很淡薄,沒有中原人那麽多規矩。若按中原禮法,叔侄就是叔侄,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變成兄弟;但若石周曷朱正式收石虎為養子,那麽石勒和石虎就得是兄弟,叔侄關系反倒從此消亡。故此叔侄、兄弟,兩種關系只能有一,不可能兼得。

胡人沒有這麽完整的體系、明確的規矩,所以石虎想攀大輩兒,自稱是石勒的兄弟,但石勒卻不認——我哪兒來的兄弟?小家夥你得跟我兒子去稱兄道弟才對!竟敢冒稱是我的兄弟——推出去砍了!

兵卒領命,尚未過來,王氏卻緊緊抱住石虎,流著眼淚說:“他還只是個孩子啊……越是健壯的牛,還是牛犢的時候便越頑皮,經常惹禍,等大一些便會好了呀。我母子才得重逢,汝便要殺我的小虎麽?”石勒好幾年前就被人賣走了,不久後她夫婦也流離失散,老太太跟石虎二人相依為命,恩同母子,怎麽可能舍得看他被殺呢?還是被自己親兒子所殺……

石勒很明顯不想傷老娘的心,雖然惱恨,卻還是不由得把乞求的目光投向裴該——你是受害者,你若是答應了不追究,便能饒過他一條小命。

裴該毫無避忌地跟石勒對視了少傾,突然間一伸手,就從自己腰裏把佩劍給抽出來了,朝脖子上一橫:“既是主公親戚,無端傷我之仇恐再難報,該唯有死而已,豈能受此屈辱而苟活於世上!”石勒你選吧,要麽我死,要麽石虎死!

石勒連聲解勸,又忙不叠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才剛聞訊跑過來的張賓。張賓皺了一下眉頭,看看還在那裏不依不饒的裴該,緩緩走近王氏,壓低聲音說道:“夫人,要想救下此兒,光哀求明公是無用的……”

王氏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扯著石虎來到裴該面前,並且“撲通”一聲,雙膝拜倒:“這位先生,小虎確實做得不對,誤傷了先生,還請先生寬宏大量,饒恕了他吧!”說著就打算磕下頭去。

裴該哪兒敢受她的拜啊,急忙一閃身,避至一旁。王氏手按著石虎的脖子:“孽障,還不快懇求先生饒命!”石虎倒是挺聽這幹娘的話,臉上雖然有些不情願,也只得反背著雙手,一腦袋便紮在了地上,頭磕得“嘭嘭”有聲:“是我錯了,請先生寬恕——先生也用彈子打我腦袋好了,但求跟家兄……啊不,跟伯父說一聲,寬饒了我的性命吧。”

裴該不去理他,卻注目石勒,緩緩說道:“主公,豈不聞昔平原君殺笑跛者美人之事乎?”

石勒聞言茫然:“那是何事?”裴該拿眼神朝張賓略略一掃,張賓嘆了口氣,只好走過去,把那個故事大致跟石勒講說了一遍。

這個故事記載在《史記》當中,說的是平原君趙勝喜歡養士,同時也豢養了很多美女。他家隔壁有個瘸子(跛者),腳步蹣跚,某次有個美人在樓上遠遠望見,覺得對方動作很滑稽,不禁大笑起來。瘸子很生氣,就去找平原君告狀,說:“我聽聞您很喜歡養士,所以士人全都不遠萬裏跑來投靠,乃是因為您看重士人,而輕賤美色。現在發生了這麽這麽一件事兒,希望您能夠斬下那個嘲笑我的美人的首級,以消我心頭之恨。”

平原君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結果瘸子一走,他就笑著對左右人說:“你瞧這混蛋,竟然因為笑一笑就要殺我的美人,不嫌太過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