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歸師勿遏(第2/2頁)

裴該聽得程遐呼喚,不禁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轉身,注目支屈六,想了一想,問他:“敵軍幾何?”支屈六說根據孔萇的探察,起碼有兩三萬之眾。裴該又問:“我軍幾何?”支屈六說潁陰號稱五六千兵,估計能打的也就一千上下;許昌城內有戰、輔兵過萬,我打算就帶三千戰兵過去,合起來四千精騎,足破晉師!

他是跟晉軍打老了仗的,認定野外浪戰,胡兵起碼以一敵三,說不定還能以一敵五,所以兩三萬晉軍真未必禁打啊。再說了,此去是以攻代守,不求將敵人全殲,只要能挫其銳氣,不讓他們再敢產生覬覦許昌的妄念就成。

裴該面沉似水,又問:“從來戰無必勝之理,如我對將軍所說,諸葛亮天縱奇才,蜀兵又耐苦戰,然終不能擊破司馬,據有隴上,為何?主客之勢在也。今晉師集結在潁水岸邊,虛實尚不分明,我軍貿然前往,能有幾成勝算?即便九勝一敗,一旦遇挫,晉師躡踵而至,恐許昌也不可守。許昌有失,主公後路斷絕,將何所歸?將軍可有考慮過嗎?”

支屈六一擺手:“正如先生所言,從來戰無必勝之理,若然不敢冒險,那幹脆什麽仗都不打好了,休說十勝九敗,即便六勝四敗,亦值得去搏一把。若不能先挫敵軍鋒銳,就怕他們來攻潁陰、許昌,那又如何是好?我等可只慣於野戰,不慣於守城哪。”

裴該點點頭,說你這麽想也有道理,然而——“倘若晉師只是路過,並不會來攻許昌,將軍還會主動往攻嗎?”

支屈六說我吃飽了撐的,我的主要責任是留守,敵人若是不來招我,我幹嘛要去惹他……只是這事兒可保不齊啊。

裴該說怎麽保不齊?“計點時日,此必洛陽喪敗之師,或者勤王兵馬未及洛中,便聞噩耗,因此急於返歸原防。兵法有雲:‘歸師勿遏。’我等若前往攻,彼作困獸之鬥,恐怕勝負之數未必能有六四;我若固守城防,彼又焉有膽量敢來攻打?我不知敵虛實,敵亦未必知我虛實,若然頓兵於堅城之下,待主公南歸時前後夾擊,彼等恐無孑遺矣!將若不癲,必不來攻;即將領瘋癲,豈一軍皆瘋癲者?則誰敢來撓許昌?”

支屈六擰著眉頭想了一想:“裴先生所言有理……”他們連皇帝都給逮住了,哪還有立刻發起反攻的力量和心氣呢?若是一心逃亡,我倒不覺得肯定打不過啦,但說不定己方損失會挺大……“許昌城高堞密,固不敢來攻,若攻潁陰,又當如何?”

程遐在旁邊兒幫腔說潁陰又不歸你管,你理孔萇的死活幹嘛?難道他對你很好嗎?

支屈六一甩衣袖,說程子遠你這就不對了——“私忿不能害公事。況且,若孔萇戰敗棄守,在主公面前告我不救之過,又當如何處?”

裴該微微一笑:“可即行文孔萇,使其放棄潁陰,聚兵共守許昌。孔萇前既不肯來,此番亦必不肯從也。則其曲在彼,即便戰敗,那也無以怪責將軍了。”

支屈六一拍手,說這個主意好!趕緊轉過頭去對程遐說:“有勞子遠行文,我也蓋上留後大印。”

程遐躬身領命,卻忍不住斜眼去瞥裴該。他心說那小人剛才一番話說得很有道理啊,他是真的腹有良謀,料事若神呢,還是僅僅不想跟晉軍交鋒,所以拼命找理由來說服支屈六,純粹耍的嘴皮功夫?對於這路能言善辯之輩,我還真是看不透啊……

……

果然那支晉軍並沒有前來攻打潁陰和許昌,前鋒略略向東機動了十幾裏地,就轉身會合本軍,渡過潁水,往西南方向去了。支屈六聞報自然更加敬佩裴該,就連程遐也拿不準裴該究竟是撞上大運了,還是真的對形勢洞若觀火。

其實裴該既非撞大運,也不是真有謀略。雖然他估摸著這支晉軍不會來打許昌,但也期盼著萬一自己所料不準呢,那不是更好嗎?若晉師來至城下,自己就有機會在城內呼應,尋機帶著裴氏逃出去了呀!所以聽聞晉軍南下,見到支屈六跑來相賀,他表面上笑顏相對,其實內心多少還有點兒遺憾。

那麽為什麽他估摸著晉軍不會前來攻打呢?因為計算時日,他懷疑這支晉軍的主帥是秦王司馬鄴。根據史書記載,司馬鄴在洛陽城破之前,就已經逃到了滎陽密縣避難,會合他的舅父荀藩、荀組等人,南走許、潁。但是史書上並沒有這支晉軍和胡漢軍遭遇、交鋒的記錄,只說經過一系列的內部變亂,最終經宛縣而奔武關,繞一個大圈子跑到關中去了——目的地是長安城。

司馬鄴就是西晉末帝,史稱晉湣帝,當他抵達藍田的時候,士卒奔散,十不存一,好在雍州刺史賈疋及時遣人來迎,他才得以進入長安城。翌年四月,聽說晉懷帝司馬熾被胡漢主劉聰所殺,司馬鄴就在群臣擁戴下登基稱帝——這西晉最後的政權又抵抗了胡漢軍整整兩年,才始城破滅亡,司馬鄴也跟他伯父一樣先做了俘虜,旋即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