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欺之以方(第2/3頁)

……

當日午後,支屈六果然大排宴席,絕大多數留守將吏盡皆與會。裴該算是頭一次現身於眾人之前,一開始大家夥兒瞧在支屈六的面子上,對他都很敷衍式地客氣,但隨即見到程遐也站起身來向裴該敬酒,眾人無不驚詫——我靠文武兩位留後全都對他那麽恭敬,這小子牛啊!咱們也趕緊去敬酒吧,休要落於人後。

程遐前倨而後恭,裴該一時間有點兒蒙,並未能拒之於千裏之外,過後想想——這樣也不錯吧。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固然我沒想跟這票“漢奸”……倒還說不上,這票晉奸吧,並沒有和他們深交的意願,但保持著表面上的和睦,倒也有利於自身設法逃脫。否則總有人跟後面盯著你,也如芒刺在背,行事多有不便哪。

所以他在稟明裴氏之後,還是來參加宴席了,並且雖然只接受敬酒,本身不敬他人,仍然保持著高門世家該當有的傲慢姿態,卻在酒過三巡後,主動端起杯子來朝眾人一讓:“且讓我等恭賀主公此番凱旋吧。”趁機敲死了“主公”二字。

在座眾人紛紛應和,只有曲彬曲墨封,眼珠子瞪得差點兒要掉出來。他一個勁兒地把疑惑和委屈的目光投向程遐,程遐卻根本不予理會。這頓酒宴本為戰勝而賀,眾將吏都很暢意,尤其支屈六,幾乎是杯到酒幹,卻也不醉;唯獨曲彬,如坐針氈一般,在席子上反復扭來扭去的,沒等終席就借故遁走了。

程遐冷眼望著他的背影,心說:我若是你,就該趕緊向裴該賠罪——越是倨傲之人,越易為諂媚之言所欺,但凡你低下頭來,或許前事都可不論——你瞧我是怎麽敷衍他的?真正廢物一個!

他卻不知道裴該心裏是另外一種想法:程子遠前倨而後恭,未必是真服氣我了,他是想找空把我當槍使,為他謀“君子營”副督之位吧?這種嘴臉,老子前世在機關裏見得多了!必須小心應對。至於曲墨封,純粹雜碎一個,我才懶得搭理這種廢物,反正他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

……

在酒宴上和留守各將吏照過面之後,裴該逐漸嘗試著擴大自己的活動範圍。此前他最多只在家門前的大街上遛跶過,還不敢走遠,否則必有守門的兵丁過來,好言好語地奉勸他回去。裴該明白他們的意思,必然是張賓臨行前關照,害怕自己跑嘍。他心說好生可笑,你們總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即便我遛跶到城門口,又哪裏跑得了?況且裴氏還在許昌,我又豈能拋棄她而孤身逃亡?

但是這些話沒必要跟那些小兵說,他目前正需要博取胡營中人的信任,不便做出什麽讓旁人產生疑竇的事來,也就不再走遠。但等到能夠每三天在支屈六的伴護下去一趟馬場,接著又為對方轟走了前來索要糧秣的孔蕢,可見作為留後的支屈六已對自己信任不疑;繼而副留守程遐也表現出了有節制的善意……

裴該就趁此機會越跑越遠,雖然背後仍然會綴著兵丁,卻已經不敢再阻撓他遠出了。短短幾天的功夫,裴該就把許昌城內大街小巷大致轉了一個遍,唯獨為避嫌疑,沒有靠近過幾座城門。

許昌雖號中原大邑,終究跟後世的都市沒法比,最繁盛時常住人口也不過二十多萬,歷經兵燹,如今所存者還不到五千,主要是跑不動的老弱婦孺。石勒本部兵馬多為並州胡、羯,約五萬之數,詐稱十萬,去歲渡河南下,一度攻掠冀州,當地郡縣平民被擄或主動跟從者九萬余口,後來謀拒襄樊失敗,損失不小——那些冀州平民大多被分給各軍做輔兵、伕役,並沒有用他們長期填充許昌、潁陰等城的打算。

所以此番石勒北取洛陽,帶走了主力部隊和大多數輔兵,許昌城內加原有居民,也還不到兩萬之數,若是小邑,尚算繁盛,放在許昌,跟空城也沒多大區別。裴該背著兩只手,在街道上隨心所欲地遛跶,所見胡兵兇蠻、晉民羸弱,房屋大多殘破、空置,某些墻上還有火燒的痕跡,或者血跡未滅,不禁暗自喟嘆。

這一天他又出門去了,打算直接撞進幾座衙署去,假意觀覽,其實窺探胡軍機密。相信有了前日的宴會,絕大多數將吏都不敢拿自己怎麽樣,頂多警告一兩句,轟出來完事兒。除非機緣巧合,竟然撞上了曲彬……不過沒關系,他把裴熊帶在了身邊,若真口角起來,就讓裴熊捶曲彬一頓好了。

正行之間,突然有人快馬追將上來,遠遠地便高聲喚道:“前面莫非是裴先生麽?”裴該原地立定,緩緩轉過身來,就見馬上騎士到得面前,翻身而下,拱手行禮道:“支將軍有急務,遣小人來尋裴先生前往議事。”

裴該心裏“咯噔”一下,心說難道是孔萇不依不饒,又再派人來了?那廝的貪婪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問那騎士究竟何事,對方也不肯說,只是把馬韁交到裴該手中:“將軍喚得急,小人已自裴先生下處一路訪來,深恐將軍怪責,還請裴先生速速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