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賬冊(第2/2頁)

而且——“若待主公歸來,知道裴先生也為他照管留後事,必然欣喜。我會盡量勸說主公兌現承諾,與裴先生‘君子營’副督之職。”

一邊說著話,一邊他就進了裴該的寢室了,熟門熟路的,也不跟主人客氣。裴該讓胡兵暫且把那些簡牘都堆放在屋角,隨手撿起上面一片木牘來瞧了一眼,不禁微微皺眉——這啥玩意兒?我看不懂啊!

擡頭望向支屈六,支屈六解釋說:“據程子遠所說,這些是‘匠器營’近半年來的出入賬目,請裴先生協助審核,因為要得急,暫且期以三日。”他看看裴該的表情,不禁皺眉問道:“怎麽,裴先生也不會麽?卻也無妨,人各有所長,亦必有所短,這種算賬的事,本來便不是高官做的,都是下吏當為——我幫你退回去,換些軍令、文章來草擬吧。”

裴該輕輕搖頭,隨手把那片木牘給扔回去了——“不必。我只是奇怪,軍中為何還用如此沉重的竹簡、木牘,而不用紙?”在舊裴該存留的記憶當中,這年月紙張的使用應該已經很普遍了呀。

造紙術古已有之,所謂東漢蔡倫造“蔡侯紙”,不過是一次重大的技術改良而已。從前的紙張過於脆、薄、粗,因此也很難制成較大的尺寸,下品只能用來包裹食物,即便上品,也就寫幾個字當“即時貼”用罷了;自從“蔡侯紙”問世後,紙張才開始大規模制造,並且逐漸代替簡牘、絹帛作為書寫的載體。

所以遲至東漢末年,紙的使用就已經非常廣泛了。至於晉代,雖說基於對紙張是否能夠長期保存的懷疑,朝廷重要公文、档案仍用木牘,但士人日常書寫,基本上全都換成了紙張——魏晉南朝書法之所以極大興盛,亦由此而來。到了東晉後期,桓玄篡位的時候,明令此後政府公文也一律用紙,簡牘之類就此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

所以裴該才奇怪啊,軍中沒那麽多規矩,這些也不算是重要公文,幹嘛你們不用紙,而偏偏要用簡牘呢?使著麻煩不麻煩啊。

支屈六笑道:“裴郎有所不知,這潁川、襄城一帶,紙坊本少,用紙都仰賴外郡甚至外州輸入,近因兵燹,商路斷絕,紙也日益難覓,故此只能用回簡牘了。”他雖然不怎麽認識字,平常更不會提筆寫字,終究時常接觸軍令、公文,對於這點認知還是有的。

裴該聞言,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兵連禍結,百姓流離,諸業凋敝,此誰人之過歟?”本來只是有感而發,隨口一說,誰想到支屈六立刻接茬兒:“都是司馬家不修德,諸藩相爭之過。且待攻克洛陽,徹底改天換地,自然便容易得到紙張了。”裴該瞥了他一眼,心道你真是這麽想的?我倒不覺得你們比司馬家那些貨強到哪裏去呢,天下若能在你們手裏迎來太平盛世,那真是老天無眼!

諸葛亮北伐事早就已經講完了,甚至連姜維北伐都接近了尾聲,裴該搜腸刮肚,竭盡文思,貌似支屈六聽得卻並不過癮。終究史實和演義差得太遠,對於蜀漢的那十幾次北攻曹魏,史書上記載得都很簡略,演義雖然說得比較多,但也不能純照演義來講啊。動不動兩陣列圓,大將單挑,支屈六是軍伍出身,肯定不相信哪。所以裴該暫且放棄了最後二士滅蜀之戰,重新跳回到東漢末年,開始逐一詳細講解幾場最為重要的戰役——界橋、官渡、赤壁、漢中、渭水、夷陵……這些大戰他前世研究得比較透徹,說不定就算起陳壽於地下,都沒有他知道得清楚。

果然這一講起來,支屈六聽得是眉飛色舞,大呼過癮,就連酒都比平時多喝了十好幾盞。一直等月上高天,送走了支屈六之後,裴該才返回來翻檢那些簡牘。他心說什麽“匠器營”,匠就是匠,器就是器,不可一概而論,這名字起得好無道理。腦子裏不自禁地就浮現出了裴頠《崇有論》裏面的一句話:“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須於匠,然不可以制器以非器,謂匠非有也……”

不不,現在不是背書的時候,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一關該怎麽過。很明顯,程遐裝模作樣喊累,通過支屈六分派下這份工作來,絕非好意——他是想瞧自己笑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