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吉本撰寫《羅馬帝國衰亡史》的經過及背景

吉本很早就從事寫作,開始是在文學領域,居留瑞士期間,學習法文的同時也研究啟蒙哲學,深感當代法國文人對希臘和羅馬古典文學的忽視。1755年他將西塞羅的作品譯為法文,接著花了兩年時間,用法文寫成《論文學研究》,於1761年出版,這是他第一部作品,在歐洲大陸深獲好評,但本國則無人問津。他在這本書裏特別提到具備哲學風格的歷史學家,認為“哲學家不一定是歷史家,而歷史學家不管怎麽說,要盡量做一個哲學家”。他主張哲學的歷史觀:第一,強調以俗世為歷史的焦點,人性重於神性;第二,排斥個人英雄主義,群體的需要決定一切;第三,力主人類社會的矛盾現象是常態;這也決定了他後來撰寫《羅馬帝國衰亡史》的一貫立場。1770年吉本匿名出版《維吉爾史詩〈埃涅阿斯紀〉第六卷之評述》,史詩共十二卷,其中第六卷描寫埃涅阿斯到地府尋求未來前程的神諭,得知羅馬自開始對外征服到愷撒為止的歷史,所負神的使命為維護世界和平與正義。當時權勢極大的沃伯頓大主教站在基督教神學的立場,對維吉爾的史詩加以歪曲和譏諷,雖然文人學者對其側目而視,他也都置之不理。吉本卻出版本書向沃伯頓的權威發起挑戰,也可看出他具有初生牛犢的道德勇氣。

吉本一生在瑞士居住多年,出入洛桑名流社會,加入當地文藝活動,認識很多終身相知的友人,如喬治·戴維登、威廉·吉斯等人。1763年,他得到父親資助,準備用兩年時間旅遊歐洲。1月,他到達巴黎,拿著甚得好評的《論文學研究》作媒介,受到當時主持文藝沙龍的格弗琳夫人另眼相看,得識法國哲學家狄德羅、達朗貝爾、愛爾維修、霍爾巴赫等人,接著前往洛桑拜見老師帕維拉爾,同時也認識了貝克·霍爾羅伊德,就是後來的謝菲爾德勛爵。他成為終身支持吉本的得力友人,在吉本逝世後協助出版他尚未發表的文稿。

1764年4月,吉本與吉斯離開洛桑,越過阿爾卑斯山前往意大利,整個夏季都在佛羅倫薩,秋天到羅馬,再到那不勒斯和威尼斯,但是整個旅行因吉本的財務發生問題而中斷,他於1765年6月回到英國。吉本在1793年出版自傳《我的一生》裏,提到他寫作《羅馬帝國衰亡史》的起因和動機:“1764年10月15日黃昏時分,我坐在羅馬卡皮托山的古跡裏沉思默想,聽到神廟中傳來赤足僧侶的晚禱聲。我要為這座名城寫一本書的念頭,開始在我的內心醞釀成形。”

他原來只想寫羅馬城的衰頹,就像聖奧古斯丁聽到羅馬被阿拉裏克攻破時,寫出《上帝之城》那樣,無意把整個帝國包括在內,但後來他的閱讀範圍擴大,思想領域更為廣闊,決定將羅馬帝國作為敘述的對象,又過了些時日,才真正開始這項工作。他不無感慨說道:“我逐漸由期望進到構想,從構想進到計劃,從計劃而正式寫作,哪裏會想到最後會完成6厚冊,花費了20年的歲月!”

刹那之間,吉本的精神與羅馬合而為一,從1771年開始撰寫,到1787年完成。由心靈的體會,進而貫徹力行,將羅馬名城的頹毀,擴展到整個帝國的覆滅。在人類文明史上,誕生了一部萬古常新、獨領風騷的歷史名著。

吉本的寫作過程的確是艱苦備嘗,他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學基礎,又能克服語文的隔閡和困擾,從他的注釋中可以看出:直接引用的歷史資料,從古希臘和羅馬到18世紀的作家,有290余人,書籍凡800余種,有數千冊之多,除此以外間接有關的材料,像是各種地方志、編年記、法典、地圖、碑文、銘刻、獎章、錢幣等,無不在搜集之列。他對資料的要求是實事求是,正確無誤,不穿鑿附會,不自以為是,真是做到“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的程度,同時力求辭章的典雅和文字的優美,並且以簡潔明晰為尚,全書的文章富於理性之美,氣勢博大雄渾,如江河之滔滔不絕。第一卷問世後,各方的贊頌紛至,推許為歷史名著,也是文學傑作,等到20世紀以後,學者一致認為他已文勝於史。

18世紀以來,大不列顛成為治羅馬史的重鎮,可以說是名家輩出,較之意大利本國及法國、德國、奧地利和西班牙等國,居於領導的地位,這固然是有深厚的歷史淵源,也可說是英雄相惜所致,而吉本開個人研究的先河,創造光輝的成就,當然會引起後生小子的效法。等到19世紀以後,科學的驗證風氣遍及歐洲的史學界,但是英國在吉本的影響下,歷史與文學仍然相輔相成,史學家堅持淵博的學術風格和客觀的專業立場,還要講究文體的簡潔、明晰和優雅。

《羅馬帝國衰亡史》第一卷出版後,獲得英國文人學者贊譽,如亞當·弗格森、約瑟夫·沃頓、賀拉斯·沃波爾等人撰文稱許,並向社會大眾推薦。他的老友休謨來信道賀,譽為“十載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但也特別提出警告:“我拜讀大作,擔心敘述早期教會之最後兩章,會引起軒然大波,期能妥善自處,帶來困擾和疑慮已不可免,恐怕會引起更多謠言和煩惱。”果如休謨所料,吉本很快受到理查德·沃森、亨利·戴維斯和約瑟夫·米爾納等人大力抨擊,指責的重點有二:一是沿用自古以來無信仰者對教會惡意攻擊的模式,嘩眾取寵,了無新意;二是別具用心,選用不實資料,篡改歷史文獻,喪失公正的學術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