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土耳其人發起全面攻擊以及希臘皇帝的陣亡(1453 A.D.)

君士坦丁堡受到圍攻期間,有時也會提到求和與投降的問題,營地和城市之間曾有幾名使者來往。[240]希臘皇帝處於逆境顯得非常謙卑,只要不悖離宗教和皇權,就願意接受任何條件;土耳其蘇丹希望減少士兵的犧牲,更想把拜占庭的財寶據為己有,他為了完成神聖的任務,特別提出加波兒的處理方式以供他們選擇:行割禮、支付貢金或面對死亡。每年獲得10萬個達克特或許可以滿足穆罕默德二世的貪婪,但是他的雄心壯志卻要緊緊抓住東部的都城。於是他願意提供給希臘皇帝一座同樣富有的城市,對於人民可以容忍信仰自由或讓他們安全離去。在經過毫無結果的談判之後,蘇丹最後宣布他的決定,如果不能據有君士坦丁堡的寶座,情願將此地當成他的墳墓。帕拉羅古斯不能將城市交到奧斯曼人手裏,此事有關個人榮譽,擔心背上千載罵名,所以他決心力戰到底至死不屈。蘇丹花了幾天時間完成攻擊的準備工作,運用所愛好的占星術,把帶來吉兆的重要時間定在5月29日,以使大家獲得一段休戰的空隙。

他在27日夜晚發布最後的命令,親自召集軍事首長開會,派出傳令官到營地各處,宣布此一重大冒險行動的任務和目的。專制政體的首要原則是恐懼,他用東方人的方式發出威脅之辭,擅離職守和臨陣不先的人員,即使長著飛鳥的翅膀[241],也難逃正義之手給予鐵面無情的懲處。他手下大部分高級將領和新軍成員,都是基督徒家庭的後裔,後來獲得尊貴的土耳其姓氏,靠著一再發生的收養關系才永久保存下來。個人的身份逐漸發生變化,依靠榜樣的力量以及嚴格紀律,軍團、團隊和連隊的精神得以保持積極進取的活力。在這一場聖戰中,穆斯林受到勸導要用祈禱和七次沐浴,來凈化他們的心靈和肉體,在翌日結束之前一直要禁食。一群伊斯蘭托缽僧訪問各處的帳篷,灌輸士兵成為殉教的烈士的宗教信念,並且保證他們會在天堂到處是河流的花園中,擁抱那些黑眼睛的童女,度過永恒的青年時光。然而穆罕默德更看重塵世可見的報酬,承諾發給勝利的部隊雙倍的薪餉。穆罕默德說道:

我只要城市和建築物,所有的俘虜、戰利品、金銀財寶和美女,全部拿來當作你們英勇的獎賞,使人人得到財富和快樂。我的帝國有廣大的疆域和眾多的行政區域,第一個登上君士坦丁堡城墻的大無畏士兵,獲得的酬勞是掌管最美好和最富饒的行省,我的感激所加於他的榮譽和產業會遠超過他的期望。

強烈的刺激和動機在土耳其人的心中形成高漲的熱情,使他們不禁躍躍欲試而且將生死置之度外,整個營地回響著“安拉是唯一的真主”和“穆罕默德是他的使者”的呼叫聲,[242]在海上和陸地到處可聞。從加拉塔到那7座塔樓,遍地閃爍著燃燒的篝火。

基督徒的狀況大不相同,他們都在哀聲嘆氣地埋怨,悔恨自己的罪孽和即將來臨的懲罰,聖母瑪利亞的聖像已經展示在巡遊的行列中,但是這位至高無上的守護神對他們的乞求充耳不聞。他們責怪皇帝固執己見未能及早投降,想象著自己未來的處境,不禁感到灰心喪氣,憧憬被土耳其人奴役,如此還能獲得休息和安全。尊貴的希臘人和勇敢的盟軍全被召往皇宮,要在28日夜晚完成準備,對於即將發起的全面攻擊,不畏危險,善盡自己的職責。帕拉羅古斯最後的講話等於是羅馬帝國舉行葬禮的悼詞[243]:他再三提出承諾和懇求,並徒勞地企圖鼓起那在他的頭腦中已破滅的希望。整個世界找不到容身之地,何其冷漠和陰森,對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無論是福音書還是教會都沒有提出任何明確的補償。只有他們的國君以身作則的榜樣以及處於圍攻的困境之中,為這些戰士增添了絕望中奮鬥的勇氣。歷史學家法蘭紮當時參加悲傷的會議,以親身的感受描述極其慘痛的場面。他們流下眼淚擁抱在一起,全都將家庭和財產置之不顧,決心奉獻自己的生命。每一位將領離開以後,立即前往負責的崗位,整夜帶著焦慮的心情,提高警覺在防壁上面守望。皇帝和幾位忠誠的友伴走進聖索菲亞大教堂,此處再過幾個時辰就會成為一所清真寺,他們用淚水和祈禱舉行虔誠的領聖體儀式。他在皇宮休息片刻,四周回響著哭泣和哀嘆的聲音,皇帝乞求那些可能受到過他傷害的人給予原諒[244],然後騎馬離開前去巡視哨所,觀察對面敵軍的動靜。最後這位君士坦丁所蒙受的苦難和毀滅,比起拜占庭那些長治久安時期的愷撒,放射出更為耀目的光輝。

攻擊部隊可以利用暗夜的掩護得以亂中取勝,然而穆罕默德的軍事判斷和占星術素養,要在光天化日下發起全面的進攻。那是在1453年5月29日,一個令人難忘的早晨,他們的前一夜是在辛勞的工作中度過,部隊、大炮和柴束都已運到壕溝的邊緣,在很多地點開辟出平坦的通道直達防壁的裂口。80艘戰船的船頭和架起的雲梯,幾乎接觸到對著港口的海墻,那個部位的防禦力量非常薄弱。土耳其士兵在處死的恐懼之下只有銜枚疾進,行動難免要發出聲音,即使軍紀和對懲罰的恐懼也不能違反這種自然規律。每個人只有盡量壓低聲息,摸索前進,但數千人的行進和動作,無可避免地發出一種奇特而混雜的噪聲,傳入塔樓上面的哨兵耳中。天色剛破曉,土耳其人免去日常規定的起床炮信號,從海上和陸地對著城市發起全面的行動。[245]他們的攻擊線緊密和連續的程度,被人比喻為一根雙股或多股擰成的繩索。[246]最前面的隊列是部隊的渣滓,一群淩亂不堪的烏合之眾:都是一些老弱殘兵、農夫和流浪漢,還有那些懷著盲目希望的人員,加入軍隊是為了靠搶劫發財或是成為殉教烈士。一致的沖動驅使他們奔向外墻,最大膽的人在攀登的時候很快摔落下來。基督徒面對愈聚愈多的敵人,沒有浪費一根標槍或是一顆彈丸,但是他們的精力和彈藥在防禦作戰中消耗殆盡。壕溝填滿被殺士兵的屍體,為他們的戰友提供可以落腳的地點,對於這些志願獻身的先鋒部隊而言,陣亡比活著作戰更能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