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霍諾留宮廷對斯提利科親友的迫害(408 A.D.)

皇宮那群奴才過去一直崇拜斯提利科的權勢,現在對他的敗亡橫加誣蔑。從前只要與西部主將有一點親屬關系,就能獲得財富與官職,現在這些人全部受到刻意的罷黜和嚴厲懲處。他的家庭與狄奧多西皇室有三重聯婚的姻親關系,最後卻落到極為悲慘的處境,甚至對地位最卑微的農夫都羨慕不已。他的兒子優奇裏烏斯在逃走途中被截回,無辜的青年被處死後,塞曼提婭與她的丈夫離婚,補上了姐姐瑪利亞的位置擔任皇後,也像瑪利亞一樣雖然結婚,卻始終是處女之身。斯提利科的朋友即使逃過帕維亞的屠殺,也受到奧林庇烏斯斬草除根的迫害,在殘酷的審訊之下,要他們承認結黨密謀和褻聖弑君之罪。他們寧可死也不願承認莫須有的罪名,這種堅定的意志證實庇主的識人之明[259]和含冤受屈。專制的權力可以取人性命而無須審判、抹殺功績無需證據,不辨忠奸的司法無法使後代子孫心服口服。[260]斯提利科功在國家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他的罪名不僅證據薄弱而且未必如此,完全是出於眾口鑠金的阿諛和仇恨。在他死後4個月,西羅馬帝國以霍諾留的名義頒布了一封詔書,要恢復兩個帝國的自由交往和聯系,詔書中稱,過去因為公眾之敵從中作祟,才會長期中斷。這位大臣的名聲和財富來自國家的繁榮興旺,現在卻被指控要把意大利出賣給蠻族,完全無視他在波勒提亞、維羅納以及佛羅倫薩的城墻之下,屢次擊敗蠻族大軍的豐功偉績。更說他圖謀要將帝冠置於其子優奇裏烏斯的頭上,如果他真有這種念頭,那在執行時不可能沒有準備和同謀。這位“有野心的”父親也不應該讓“未來的皇帝”優奇裏烏斯在20歲時,還在秘書處擔任護民官這樣低微的職務。甚至斯提利科的敵手帶著惡意指責他的宗教信仰,他那把握時機而且帶有奇跡性質的救援,當時在教士的贊許下舉行了虔誠的慶典。然而,現在這些教士卻斷言,一旦優奇裏烏斯即位馬上就會采取措施恢復偶像崇拜,並對教會進行迫害行動。事實上,斯提利科的兒子一直在基督教內部接受教育,身為父親的他一貫表示同意和熱烈的支持。[261]塞妮娜竟敢把灶神廟所供神像的華麗項鏈據為己有。[262]褻瀆神聖的大臣所作所為受到異教徒的詛咒,他下令將西比萊聖書和羅馬神諭丟到火裏。[263]斯提利科的真正罪名是傲慢的言行和懾人的權力,他抱著高貴的情操不願讓自己的同胞流血犧牲,這幫助了不值一提的敵手獲得勝利。即使霍諾留如此對待這樣一個過去曾盡力保護他的童年和捍衛他的帝國的人士,但後代子孫仍不屑責備皇帝的忘恩負義,這可說是對霍諾留的最後一次羞辱。

在這一大批跟著遭殃的人員當中,他們的財富和地位在當時都受人矚目,我們的好奇心僅及於著名的詩人克勞狄安。他受到斯提利科的關懷和照應,也隨著庇主的敗亡而慘遭摧殘。他在宮廷的位階是擔任名義上的護民官和書記官,要感激塞妮娜的牽線,讓他能夠娶得阿非利加行省富有的女繼承人。[264]克勞狄安獲得羅馬元老院的賞識和厚愛,其雕像被豎立在圖拉真廣場。[265]等到贊美斯提利科的言辭成為犯罪的證據,權勢熏人而且心胸狹窄的廷臣,就把克勞狄安視為眼中釘,為他那無禮的才智所激怒。他曾經用生動的雋語加以比較,描繪出意大利先後兩位禁衛軍統領完全相反的性格。有一位像哲學家那樣無為而治,情願把時間花在睡眠和閱讀上;對比之下,另外一個是唯利是圖的貪官,不辭辛勞追逐著不義之財。“多麽幸福!”克勞狄安說道,“要是馬利烏斯一直清醒而哈德良永遠沉睡,意大利的人民該有多麽幸福!”像這種友善和溫馨的規勸不會幹擾到馬利烏斯的休憩,但是哈德良在旁虎視眈眈等待報復的機會,輕易就通過斯提利科的仇敵之手,將令人討厭的詩人變成微不足道的犧牲品。不過,詩人在這場混亂的變局當中,行事非常謹慎小心。他寫了一封卑躬屈膝的求饒書信,向受到冒犯的統領公開認錯,用悲慘的筆調悔恨當年的輕率和幼稚,表明那完全是出於沖動和愚蠢,誠摯希望他的對手能像神明、英雄和獅子那樣,具有慈悲為懷的精神,望寬宏大量的“哈德良”能高擡貴手,放過毫無抵抗力且受人輕視的仇人。他已處於羞辱和貧困的卑賤地位,因為放逐、刑求和親密友人之死,而受到很深的傷害。

不論他的懇求是否有效,未來的生活是否發生意外事件,不過幾年時光,詩人就和斯提利科一樣逝去,那位“哈德良”的名字也被人遺忘。但只要拉丁語文仍舊被保存和運用,閱讀克勞狄安的作品就會給人帶來歡樂。如果我們公正衡量他的功過,我們就得承認,克勞狄安沒有使我們的理性得到滿足,當然更無法讓理性保持沉默。要想寫出一篇能夠稱得上崇高和蕩氣回腸的文章並不容易,同樣,要想挑選出能夠打動人心、放飛我們想象力的詩句也不容易。我們要想從克勞狄安的詩中,尋找到有趣寓言中令人愉悅的創見和人的操行,或是現實中合理而生動的人物和環境,這一切都是白費工夫。我們知道他寫出這些祝頌或抨擊,都是為了服務他的庇主,這些因襲的作品鼓舞他的意念,要令其超過真理和自然的限制。不過,這些不完美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為克勞狄安的詩意所彌補,他用少見而寶貴的才華使卑賤的題材得以提升,貧瘠的題材得以修飾,單調的題材得以變化。他的詩歌在敘事詩方面尤其有特色,表現得柔美和華麗,大多展現出多樣化的想象力,不會濫用自己的知識以穿鑿附會,有時會表現出強有力的風格,以及一種永恒而和諧的韻律。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這些贊許,無論是任何時代、任何地區都適用。克勞狄安並不顯赫的出身,使我們更要為他的功績添上一筆;他是藝術和帝國衰微時代的埃及人[266],從小接受希臘人的教育,成人後不僅精通且能駕馭拉丁語文,翺翔於軟弱無力的當代人士之上,在相隔300多年後又置身於古羅馬的詩人之列。[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