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塞維魯病逝 卡拉卡拉的暴政 馬克裏努斯篡位 埃拉伽巴路斯的愚行 亞歷山大·塞維魯的美德 軍隊縱兵殃民 羅馬帝國的財政和稅務(208—235 A.D.)

一、塞維魯的帝位傳承與崩逝(208—211 A.D.)

人之能臻於偉大境界,務必心存積極進取的精神,運用天賦能力克服艱難險阻;但是獲得帝王的寶座,並不一定能永遠滿足個人的抱負。塞維魯承認此一令人遺憾的真理,並且深以為憾。他憑借著功勛和機運,能從籍籍無名而身居帝王之尊,最後還自謙於“歷盡世事滄桑之人,毫無功成名就之心”。他所煩惱的事並非創業而是守成,年紀和病痛的折磨,使他滿足於既有的權力,不再追求更大成就。因而,他已不寄望於自己未來的雄心壯志,唯一的希求是發揮父愛的仁慈之心,渴望家族和睦興旺,永葆盛名。

塞維魯就像大多數的阿非利加人一樣,非常喜愛研究巫術和占蔔,能夠詳盡解說各種夢境和預兆,而且精通星象和子平之學[277]。除了當前因科學昌明影響力衰弱外,幾乎在過去每個時代,這些命理都能發揮支配人類心靈的作用。他在任職裏昂尼斯高盧總督時不幸喪偶,續弦時就挑能夠給他帶來好運的女子。等他知道在敘利亞的埃米薩有個年輕淑女,生下來就有“金枝玉葉”之命,便趕緊前往求婚得以結成連理。[278]朱麗亞·多姆娜確實如星象推斷般貴不可言,天生麗質不因年華老去而稍減魅力,何況還有豐富的想象力、堅定的意志力和正確的判斷力,這種才華在婦女中如鳳毛麟角。她具有和善樂觀的氣質,對於丈夫陰沉猜忌的性格,倒是沒有發揮多大的影響力。但等到兒子登基後,她親自處理帝國重大事務,用審慎的態度支持皇帝行使權力,也采用溫和手段來規勸他那狂放的奢華生活。朱麗亞致力於文學和哲學,且頗有成就,帶來相當大的名望,同時也是各種藝術的贊助人,成為當代才智之士的朋友。文人雅客滿懷感激而贊賞不絕,無不稱譽她的懿德潔行;但是,如果我們相信歷史所記載的緋聞,則朱麗亞皇後的貞節不無非議。

她在這場婚姻裏有了卡拉卡拉[279]和格塔兩個帝國的繼承人。他們自負而虛榮,以為運道可以取代功績和勤奮,因而表現出坐享其成的懶散態度,使得他們的父皇和羅馬世界都大失所望。這兩兄弟自小就對彼此產生水火不容的反感,從來沒有在德行和才能方面相互勉勵,隨著年歲的增長,雙方的厭惡不斷加深。原本像孩童般的爭吵,在佞臣的煽動下,愈演愈烈。懷著對兩邊主子的希望和恐懼,最後劇院、賽車和宮廷都分為兩派,私下明爭暗鬥不已。行事審慎的皇帝用盡各種勸說和權謀,想要化解日漸增長的仇恨。他深知這種尖銳對立使得他一切的打算,全部蒙上不祥的陰影,而且會使他那費盡辛勞、流盡鮮血、耗盡錢財以及傷亡無數士兵打下的大好江山,毀於兒輩的手中。他對兩人同樣喜愛,毫不袒護,都授予奧古斯都的位階和安東尼的尊號,使得羅馬世界第一次同時出現3個皇帝,[280]縱然是如此的公正,也只會激起更多的競爭。生性兇狠的卡拉卡拉保有長子繼承權的優勢,而性格溫和的格塔贏得人民和軍隊的愛戴。失望的父親痛苦萬分,塞維魯預言會出現兄弟鬩墻、弱肉強食、煮豆燃萁的後果,勝利者也會因所犯的惡行而遭到報應。

在這種環境之下,傳來不列顛的戰事和北方蠻族入侵行省的消息(208 A.D.),塞維魯聽到甚為高興。他的兒子沉溺於奢華的生活,心靈受到腐化,整日爭鬥不休,現在可以有借口讓他們離開羅馬,趁年輕時多加鍛煉,使他們能習慣戰爭和政事的勞苦。雖然他老邁年高(年過六十)且患有痛風,必須用擔架擡著行進,但還是在兒子和整個朝廷的陪伴下,率領兵強馬壯的大軍深入遙遠的離島,越過哈德良和安東尼所建的兩道邊墻,進入敵人的國度,按計劃征服不列顛,完成帝國長久以來所期盼之偉業。部隊貫穿島嶼直達北端,未曾遭遇敵軍,但是喀裏多尼亞人全部埋伏起來,藏匿在羅馬大軍的後方和側翼。據說天候的酷寒,以及越過蘇格蘭的山崗和沼澤進行的艱苦冬季行軍,使羅馬損失5萬人馬。喀裏多尼亞人抵抗到最後,還是屈服在猛烈而持續的攻擊之下,為了求得和平寧願繳出部分武器,割讓一大塊領土。但是蠻族表面歸順,實則只是為了免於當前的恐懼,等到羅馬軍團撤離,他們又滿懷敵意恢復獨立。這種反復無常、毀約背信的行為,使得塞維魯大為震怒,重新派遣大軍進入喀裏多尼亞,下達充滿血腥的命令,不是降服而是滅絕當地的土著。所幸傲慢自大的敵人塞維魯不久駕崩,土著才免於滅族之禍。

喀裏多尼亞戰爭沒有出現重大的事件,也沒有產生關鍵性的結果,並不值得我們重視。但是據說塞維魯的入侵行動,很有可能與不列顛歷史和傳說裏的光輝時代聯結起來。芬戈爾的名聲連同那些英雄豪傑和吟遊詩人,他們口口相傳的詩句經由印刷出版,又重新在我們的語文中復活。也就是他在那個緊要關頭,領導喀裏多尼亞人避開塞維魯的銳鋒,在卡戎河的兩岸贏得重大勝利,迫使世界霸主的兒子卡拉庫爾曳兵棄甲而逃。有關蘇格蘭高地的這類傳說,至今仍被疑雲籠罩,就是現代的評論家進行最深入的探索,[281]也無法完全澄清難以理解的傳聞。設若我們能夠平和地沉醉於歡愉的想象之中,認為芬戈爾確有其人而奧西恩確有詩歌流傳於世,這兩個相互對抗的民族之間的實際狀況和處世態度的強烈對比必會使達觀的頭腦感到極大的愉悅。要是我們拿塞維魯的無情報復與芬戈爾的慷慨仁慈相比較,拿卡拉卡拉的怯懦殘暴與奧西恩的勇敢高雅相比較,拿基於利益和恐懼心理服務於帝國旗幟之下的雇傭軍頭,與受到莫爾文國王[282]感召而披甲上陣的自由武士相比較。總而言之,要是我們想到未受教化的喀裏多尼亞人,全身散發著自然的溫暖德行,墮落的羅馬人沾染著銅臭和奴性的卑賤惡習,這樣的對比之下,接受教化的人民又有哪些優勢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