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張居正:天才少年入官場(第6/7頁)

第二個原因是,此人曾經不顧個人安危沖進大火之中,將嘉靖皇帝背出險境,從此,官運亨通,一直官居錦衣衛都指揮,相當於當時帝國的憲兵總司令。

從陸炳一生行狀上判斷,該人似乎是個好事壞事都摻和著幹過一些、但以幹壞事為主的人物,雖算不上大奸大惡,卻也難稱好人。

趙文華則據說是嚴嵩三十幾個幹兒子中最受喜愛的一個。從歷史記載上看,此人行事卑汙不堪,口碑壞極。當時,他官居工部右侍郎,相當於今天的中央工程建設部副部長。他認為李默意在腹誹皇帝朝政,以漢武帝、唐憲宗的窮兵黷武,導致在歷史上名聲很糟來譏諷皇帝出兵平倭。

“腹誹”是我們帝國一個特有的罪名,肯定可以列入世界之最。其含義是“在肚子裏罵人”。此時,嘉靖皇帝在位三十多年,對“晚業不終”這句話相當敏感,認定這個家夥是在辱罵自己,遂將李默下獄論死。

《大明律》中規定,有十大罪惡必判死刑而不赦,就是我們經常說到的所謂十惡不赦。這十大惡分別是: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這些罪名相當模糊寬泛,並沒有精確的定義。於是,皇帝下令,《大明律》中沒寫臣罵君之罪,可見自古沒有這等不忠不孝不義之事。今日有了,就要從重處置。於是,李默在獄中被拷掠——就是毒刑拷打致死。死時,雙腿腫脹變形,後背皮肉脫落,長滿膿瘡。陸炳沒能救得了他的老師,盡管他不是不想救。

由此可知,這種涉及帝王和聖賢之道的東西,稍一不慎,就可能成為致人於死地的利器。

於是,帝國讀書人的使命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由寒窗苦讀,埋首窮經,來博取金榜題名,從而一鳴驚人,直上青雲。

一般說來,大凡通過科舉考試而躋身帝國官吏隊伍中的人,從發蒙,就是從認字開始,到進學,直到通過鄉試、會試,中了舉人、進士,他肯定是飽讀詩書、浸泡在四書五經中長大的;一定是裝了滿腦袋的“仁者愛人”,“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回也不改其志”之類理想,從而期待著一鳴驚人,然後致君堯舜,名垂青史。

然而,如張居正一樣,來到京師,踏入官場之後,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眼前的現實情形和以往聖賢的教導之間,頗有些大不同。那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其實是很難有發揮天地的。自己想要致君堯舜的那些君,亦遠不如從前想象的那般莊嚴神聖。就如氣象萬千的紫禁城,遠遠望去,藍天麗日之下,紅墻黃瓦,何其輝煌。然走進來細細端詳,便失卻了許多神奇與聖潔。皇家的神聖,帝國的威儀畢竟有太多人為包裝的東西。遠遠地看那包裝了的東西是一回事,身在其中地參與了包裝然後再看,則是另一回事。倘若目睹了那些驚心動魄的真實過程,則其切膚之痛更何須多言?

以是之故,大凡從外省來到京城為官的士子,或多或少都要有一個心理調適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之中,諸如四書五經、八股制義之類,便被謔稱為“敲門磚”,意為敲開官場之門後,便可以棄之如敝屣矣。

這種心理調適,實際上已經是一個再學習的過程。其天差地別之處,誠如吳思先生所言:前一次學習,學習的是聖賢的著述,他們學會了滿口仁義道德;後一次學習,學習的則是官場與社會這本無字天書,他們大抵需要學習的是滿肚子厚顏無恥,乃至男盜女娼。實事求是地說,要想參透這本大書的種種曲折隱晦之處,有時確實是極其困難的。

我們不難注意到,這兩次學習的截然斷裂甚至完全對立,是大明帝國生活的一個極為重要而顯著的特征。這種斷裂與對立,常常由於皇家某些不夠恰當的行為——如我們所不斷看到的那樣——而受到強化。從而構成了帝國悠久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那種心理結構為書呆子類型的人,和那些在前一次學習中已經完成了信念、信仰與人格塑造的人,在這個再學習的過程中,將會遭遇極大的痛苦。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完成這個再學習。因此,我們常常可以在帝國官場上,看到有些人以相當激烈的言辭與行動,表現他們憂國憂民的情懷。這使我們對於人心向善可以保留一定程度的信心。

可是,除了少數政治清明的時代之外,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在帝國官場之上並不特別受歡迎,或者毋寧說,在大多數時代,這種人在帝國官場上特別不受歡迎。哪怕他們做的和聖賢的教導完全一致。部分原因在於,他們的表現經常使其他人的利益受到威脅,同時,勢必使帝王顯得愚蠢。因此,在中國多數時代的史料中,時常記載著這樣一些人:他們人品高尚正直,學問博大純粹,才幹卓越出眾,卻在官場上活得七扭八歪,一般少有太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