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皇帝總統歸天

袁世凱的歷史走到尾聲了,他毫無問題是一個梟雄,是政治能手,而他的致命缺點是不肯以誠待人,不肯輕信於人。他出身本是一無憑借,他的崛起,當然是由於他的才智,於是他由廟堂柱石一躍而為民國總統,由民國總統又變為洪憲皇帝,再由洪憲皇帝靦顏回任民國總統,李宗吾的《厚黑學》以形容袁,實在再恰當也沒有了。他任事躬親,集中權力,他明知皇帝不可為而又願為皇帝,是由於他不喜歡總統受制於國會以及責任內閣削減了總統權力,以為皇帝可以免去這些困惑。

自雲南倡義後,他更不放心,遇事躬親,不幸的是,他已沒有當年得心應手的好運,如今全是不如意事,今日接一個獨立電,明天接一個勸退電,國賊之名不絕於口;他的老友、部下、學生,甚至親戚,都指名呼姓地痛罵他。雖然他表面鎮靜,可是內心的苦惱已臻極點,尤其是陳宦5月22日“與袁個人斷絕關系”的來電,更對他是致命打擊。他明於責人,昧於責己,他以權詐取天下,當然要失敗的。他的禦人術,第一是金錢收買,第二是寵以官爵,第三是武力鎮壓。這三點有時而窮,窮途末路時,以為別人對不起他,其實他從來就不以誠待人。

袁身體素健,平日食量也很大,尤其是喜啖河南烤鴨,每天晚上睡覺前要飲參茸酒一杯。舊中國的士大夫總要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姿態,袁也一樣,50歲以後見客時就要人攙扶,別人叫他老頭子,他則常把“吾老矣”、“衰朽之年”一類的話掛在口頭邊。民國5年他不過58歲,不應該有驟死的可能,也許他平日過分養尊處優,少於運動,加上妻妾過多,房事消耗,所吃的都是大補大熱藥品,過分的刺激和打擊遂使他一病不起。他害的是什麽病,言人人殊,袁死後《政府公報》說是尿毒。當病危時,中西藥雜投,羅瞎子、王神仙之類的草藥醫生也來奉藥。由於袁病倒時,正遇陜西陳樹藩、四川陳宦、湖南湯薌銘先後來電獨立,所以大家便有“送命二陳湯”之語。“二陳”指陳宦和陳樹藩,“湯”指湯薌銘,“二陳湯”是中國的藥名。

袁病時,每天仍在病榻開榻前會議,處理一切公務,直到病危時,亦不中斷,只是改由袁克定在榻前襄助。

袁的病開始於5月27日,在此以前袁已心疲力竭,27日發病時,來勢很猛,其家屬乃急延中醫劉竺笙、蕭龍友會診,但無效果。29日湖南獨立,袁左右本不打算讓袁知道,可是袁在病中仍逐日召集榻前會議,躬親處理文電,所以無法瞞他。

6月2日袁命張一麐打電報給老朋友徐世昌,這時徐已歸隱河南輝縣,袁請他立即到北京來見最後一面。徐於6月5日抵京,立即趕到總統府,袁仰臥病榻,有氣無力,喘得很厲害,顫氣地說:“菊人,來得……好,來……得好,我……已是不中用……了。”

徐世昌和袁締交最久,40年的好朋友,不論公誼和私交都相處甚歡,這時見到袁垂危的病容,也不禁老淚縱橫。他悄悄背過身去試了眼淚,然後輕輕地說:“總統不必焦心,好好養幾天就會好的。”袁卻搖搖頭閉了眼睛,眼角旁流下了一大顆眼淚。原來先一天袁已病勢加劇,總統府急請法國公使館醫官蔔西爾診視病狀,蔔西爾診視結果,確定為尿毒症,加以神經衰弱,肝火湧塞,病入膏肓,斷定已難挽救。到5日,袁的精神越為不濟,蔔西爾替袁打了一針“強心針”,袁的神志才略為清醒,正巧徐世昌來了,可是不久袁又陷於昏迷狀態。

在袁最後彌留時,口中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他害了我”四個字,這好像是他最後的遺言。是誰害了他?他的兒子嗎?還是他的朋友或是部下呢?袁死後這一句話以訛傳訛,竟說成是革命黨以40萬金賄賂法籍醫生蔔西爾給袁打了一支毒針,所以袁打針後喃喃說:“他害死了我”一句話。這當然是無稽之謠,然而袁這句話的真意則和他的去世而埋葬了。

民國5年6月6日清晨3時,袁終於斷了氣,這位亂世奸雄,清末民初兩個時代的重要人物,終於和人世永別了。

袁死後發表遺令如下:

“民國成立,五載於茲。本大總統忝膺國民付托之重,徒以德薄能鮮,心余力絀,於救國救民之素願,愧未能發攄萬一。溯自就任以來,晝作夜息,殫勤擘畫,雖國基未固,民困未蘇,應革應興,萬端待理;而賴我官吏將士之力,得使各省秩序粗就安寧,列強邦交克臻輯治,撫衷稍慰,懷疚仍多。方期及時引退,得以休養林泉,遂我初服;不意感疾,寖至彌留。顧念國事至重,寄托必須得人,依《約法》第二十九條,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副總統代行其職權。本大總統遵照《約法》,宣告以副總統黎元洪代行中華民國大總統職權。副總統忠厚仁明,必能宏濟時艱,奠安大局,以補本大總統闕失,而慰全國人民之望。所有京外文武官吏,以及軍警士民,尤當共念國步艱難,維持秩序,力保治安,專以國家為重。昔人有言:‘惟生者能自強,則死者為不死’,本大總統猶此志也,中華民國五年五月六日。國務卿陸軍,總長段祺瑞。外交總長、交通總長曹汝霖,內務總長王揖唐。財政總長周自齊。海軍總長劉冠雄。司法總長、農商總長章宗祥。教育總長張國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