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拜占庭余暉

走出我神秘的陵墓,打開磚石壘就的黃金城門;

若有擊敗哈裏發和沙皇的勝利者,

圍剿他們,到那鮮紅的蘋果樹下,

那時我將重回我古老的夢境沉眠。

公元1453年5月30日的那個星期三過去之後,當太陽再度從破敗的基督教世界都城上空升起,帝國的奧斯曼征服者幾乎已經取得了完全的勝利。君士坦丁仍然爭鬥不休的兄弟們尚且占據著伯羅奔尼撒,阿歷克塞·科穆寧的後裔也依然統治著黑海沿岸的特拉布宗。但這一切已是徒有其表,在土耳其蘇丹的壯志之下不堪一擊,到了1461年夏末,最後的抵抗力量也宣告投降。土耳其人徹底實現了伊斯蘭世界統治這座城市的夢想,占領這座城市也對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靈魂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君士坦丁堡成了奧斯曼帝國的都城,仿若曾經那個偉大帝國的幻影,穆罕默德占據了愷撒的頭銜,任命了自己的牧首,整個人都仿佛陷入了昔日拜占庭的榮光。159土耳其人從未忘記這場勝利帶來的力量,直至今天他們的旗幟上依然烙印著一輪新月,象征著1453年的那個星期二淩晨的夜空。160

東正教世界的精神核心也隨著那個可怕的5月逐漸消亡,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逐漸開始磨滅,成為歷史的傳奇故事。傳說那些在土耳其人破門而入時主持禮拜儀式的神父並未遭到屠殺,而是邊唱著頌歌邊奇跡般地與神殿的南面墻壁融為一體。至於充滿英雄氣概的末代皇帝,人們則傳說他沒有戰死,而是被一位天使拯救,然後變成了石像。在黃金城門之下的一處洞窟內,這位化為大理石巖像的皇帝始終在此等待,好似拜占庭的亞瑟王一般,等待著終有一天勝利回歸,重新統治他的人民。在接下來奧斯曼帝國統治的五個世紀裏,君士坦丁注定將歸於寂滅的命運逐漸演變成了流亡中的東正教會的神聖庇佑。他的雕像依然佇立在雅典城中,手中高舉起利劍,成為最初的殉道者,現代希臘人的聖徒。161

拜占庭長久以來對伊斯蘭世界的抵抗最終以失敗告終,但帝國已經堅持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並且也獲得了無數偉大的勝利。君士坦丁堡的宏偉城墻已經延緩了伊斯蘭大軍進軍歐洲的腳步長達800余年,為西方爭取了前進發展所需要的寶貴時間。當奧斯曼大軍席卷拜占庭帝國時,歐洲的發展正達到頂峰,伊斯蘭大軍不久將在維也納的城墻之下退縮,奧斯曼帝國最終將放棄對歐洲的覬覦。

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或許令羅馬帝國的最後遺跡也銷聲匿跡,但拜占庭的學術之光卻是任何事物也無法扼殺的。難民紛紛湧入歐洲,帶來了希臘與羅馬文明殘留的璀璨瑰寶。第一縷人文主義的光輝照亮了西方的靈魂,而西方也以最強烈的熱情張開雙臂迎接拜占庭賜予的珍貴贈禮。亞裏士多德著作的局部拓本數世紀以來廣泛流傳,但如今歐洲也同樣接受了柏拉圖和德摩斯梯尼,為《伊利亞特》喝彩,也為色諾芬和埃斯庫羅斯而著迷。拜占庭的流亡者們講述各類傑出人物的故事,從彼特拉克到薄伽丘,富有的科西莫·德·美第奇對拜占庭來的演講家深感興趣,因此出資興建了佛羅倫薩的柏拉圖學院。這些行動導致了一場復興運動,也就是後人所稱的著名的“文藝復興”,在這一階段,西歐世界重新尋回了自身的根基。

另外一些流亡者逃到了俄國,最後的自由東正教大國,試圖重新追尋拜占庭帝國的夢想。眾多廣闊的北方土地上的國王已經沿用了拜占庭的字母系統,以及東方的靈魂,他們十分歡迎這些逃亡的人民,這些國王以“沙皇”(Czar)自稱,即“愷撒”(Caesar)的斯拉夫語形式——同時以雙頭鷹作為自己民族的象征。拜占庭藝術與當地的藝術風格融合,繼續在整個巴爾幹及北方地區發展繁榮。俄國人也未曾忘記曾經沐浴的君士坦丁堡的榮光,對此的渴望成了俄羅斯帝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他們深深陶醉於拜占庭的輝煌,甚至後世的領袖也是如此。這片廣闊土地上的人們視曾經的輝煌記憶為寶貴財富,將歷史的變遷當作深刻的教訓,時至今日,這片土地仍然對西方充滿懷疑和質問,就像克裏姆林宮上空飄浮的陰雲。

然而,拜占庭帝國最為光輝偉大的繼承者無疑當屬東正教會。教會深受19、20世紀民族主義的影響,成為聯系曾經帝國的人民與過去的光輝時代的文化寶庫。如今,拜占庭的雄鷹依然在阿爾巴尼亞、黑山共和國等眾多國家的旗幟上閃耀光芒,雖然每一個國家都擁有自己的本土教會文化,他們依然從拜占庭帝國繼承了同一份寶貴遺產。162

唯有在西方,曾經的故事幾乎徹底被遺忘在歷史的塵埃深處,雖然如果沒有拜占庭的光輝,中東和歐洲的歷史不過是無數破碎的片段,晦澀模糊、令人費解。當那恐怖的一天過去,土耳其軍隊大炮炮口縈繞的煙霧徹底散盡後,新的世界已然改頭換面。中世紀的黑暗徹底過去,西歐正處於文化空前繁榮進步的前夕。距離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僅僅過去了三十五年,迪亞士便環遊好望角,打開了通往印度的航路,而後僅僅過了四年,一名當時還不為人知的意大利冒險家克裏斯托弗·哥倫布,借助一部翻譯來的拜占庭文本——托勒密的《地理學》,發現了美洲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