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耶爾森氏鼠疫杆菌

不久,庫斯勞匆忙率軍返回,不顧一切地保衛自己的都城,但進攻卻並沒有發生。事實證明,在公元541年,無論是查士丁尼的統治還是拜占庭帝國本身,都達到了最鼎盛的巔峰。在西部,貝利薩留已經將非洲和意大利全部收復;在東部,他順利打退了波斯人的進攻,現在幾乎馬上就要攻陷波斯首都。從汪達爾人和哥特人手中斂取的巨額財富被用於建造帝國各處的精美建築。安條克城得到了重建,君士坦丁堡因為輝煌的建築史奇跡——聖索非亞大教堂而錦上添花。哥特人已經推舉出了他們的新國王,名為托提拉,但他們的王國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隨著波斯人的分裂,似乎再也沒有什麽敵人能夠對強大的拜占庭軍隊產生任何威脅。然而,當貝利薩留起航前往泰西封的時候,敵人已經到來了。

港口城市培流喜阿姆把守著尼羅河三角洲的最東端,曾經見證了眾多古代世界最偉大的征服者,從亞歷山大大帝到馬克·安東尼。奧古斯都·愷撒曾經站在它的城墻腳下,偉大的龐培也在城門之前遭到謀殺。但這座城市最強大的征服者卻是一群嚙齒動物。到了查士丁尼的時代,它們已經和城市共存了十分漫長的一段時間。在公元前8世紀,亞述王西拿基立和亞述人不得不因為田鼠瘋狂啃噬他們的弓弦和繩索而選擇撤離。波斯國王岡比西斯二世顯然很好地吸取了歷史的教訓,在派兵進軍之前引來大批貓滅鼠,順利地在6世紀占領了城市。然而,嚙齒動物並不會永遠銷聲匿跡,在公元540年的春天,它們卷土重來。

鼠類乘船從下埃及的港口進入,將攜帶傳染病毒的跳蚤帶進城市,致命的耶爾森氏鼠疫杆菌開始在世界範圍內肆虐。這種病毒最為著名的登場事實上是在14世紀,當時人們為它引發的疫病起了非常可怕的名字“黑死病”。但6世紀的暴發——雖然因為年代太過久遠,記憶相對模糊——或許更加嚴重。這種疫病像野火一樣蔓延到亞歷山大,這裏也是帝國糧食的主要產地,又從那裏傳播到帝國的其他地方。

傳染病的襲擊起初並未引起警覺,但其傳播的速度極其可怕。受害者一開始會感到頭痛 ,身體一定程度上變得虛弱。如果病毒轉移到肺部,所有的淋巴結都會疼痛腫脹,死亡在一周之內就會降臨;如果病毒進入血液,患者的皮膚上就會長出連片的黑斑,一天之內便會一命嗚呼。人們對這種傳染病毫無了解,並不知道它是如何傳播的,因此也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通過人員流動和船運,這種疾病總是在人口最為稠密的地區肆虐,有時候甚至會奪去當地大約四分之三人口的性命。

在君士坦丁堡,這種疫病未經抑制,4個月以來不斷肆虐,帶來了十分恐怖的死亡率——每天有1萬人死於該病。死亡來得如此鋪天蓋地,墓地根本不夠用,因此人們不得不將死者屍體扔進一座從未使用過的城堡,直到腐爛的屍體堆積得超過了城堡的高墻。人口驟減使城市幾乎陷入了停滯狀態,在這樣巨大的負擔之下日常生活的節奏難以維持。貿易幾乎停止了,農民拋棄了他們的田地,幸存的少數工人也竭盡全力地逃離了瘟疫肆虐的城市。當疫情最終緩和時,饑荒和赤貧又緊隨而來。

起初,災難並未對貝利薩留造成太大影響,他始終駐紮在遙遠的波斯邊境。關於可怕疫病的傳聞逐漸散播開來,但他對此也是無能為力,所能做的只有盡快結束與波斯之間的爭端。然而此時從東方傳來了消息,戲劇性地將局勢徹底改變:查士丁尼本人也染上了疫病。

拜占庭軍隊瞬間陷入了混亂。查士丁尼並沒有任命繼承人,並且狄奧多拉多年以來一直在皇帝耳邊散播著不利於軍隊的話語。如果查士丁尼現在去世,將軍毫不懷疑她會罔顧軍隊中的意見,自己推舉一位繼承人。而軍隊上下一致認為貝利薩留是繼位稱帝的不二人選,如果狄奧多拉無視軍方的權威,他們也絕不會承認狄奧多拉所做出的任何決定。

狄奧多拉貴為皇後,但卻膝下無子,她十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並無資格幹涉國家權力。在幾個月的獨立治國之後,事態終於有了些許緩和,因為查士丁尼出人意料地有了恢復的跡象,這足以證明她的地位得以保全,然後狄奧多拉得知了將軍在東方所做出的決定。皇後感到自己的權威遭到冒犯,因此十分憤怒,立刻急召貝利薩留回到都城。其他人或許可能因為表示忠誠而被寬恕,但她一直以來都認為貝利薩留只不過是垂涎皇位的一條毒蛇。最新傳來的消息只不過是證實了她內心深處最陰暗的揣測。

雖然對此感到萬分惱火,狄奧多拉仍然對自身的不利條件有著十分清晰的認識。皇帝和皇後曾經因為民怨沸騰引發的暴亂差一點被趕下皇位,在尼卡暴動中她距離被迫流亡只有一步之遙。貝利薩留與他人不同,他的威望如此巨大,如果把他投入監獄,不啻將自己置於被人民推翻的威脅之中。因此,盡管狄奧多拉想要設法將貝利薩留處死,她依然說服了自己采取其他辦法剝奪他的權力、攫取他的財富,然後設法將他貶黜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