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空降(第6/8頁)

很快天空中出現更多運輸機和滑翔機的身影,機場上空好像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航空表演,空中開滿像蘑菇一樣色彩艷麗的傘花。完成任務的“甲殼蟲”分隊奉命撤下陣地休整,父親和戰友們頭一倒地就睡著了,他們幾乎是一合上眼睛就墜入睡眠的深淵,任憑源源不斷的空降隊伍像洪水一樣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也不管掃蕩殘敵的戰鬥還在機場外圍進行,這時候就是發生地震洪水也不能把他們驚醒來。父親像個賺足錢的富翁那樣心安理得地熟睡著,因為此時他擁有的財富不止休息,還有已經到來的勝利。

忽然一只手急促地搖醒他,他聽見有人大聲呼喚他的名字,睜開眼睛一看,面前站著表哥楚士安。士安臉上掛滿受驚和焦急的表情,他看見父親渾身是血躺在地上沒有動靜,誤以為他受了重傷或者陣亡了。父親有氣無力地回答說:“我沒事,就是累壞了。”

士安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匆匆告訴父親,他的主力營將進攻密支那城北火車站,那裏是敵人的大本營。士安帶領隊伍去遠了,父親這才想起在加爾各答遇見羅霞的事情,他剛想跳起身來追趕士安,卻又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按住了,只好沮喪地坐下來。羅霞嫂子已為他人婦,還懷了別人的孩子,他該怎麽對表哥說呢?讓表哥帶著一顆流血的心上戰場麽?倒不如讓他不知道的好!

這樣一想,心裏又輕松下來,可是心情卻亂了。雖說為表哥著想,總覺得在進行一場欺騙,心裏有種負疚感。表哥是他的親人,他不應當欺騙他,可是話說回來,這是一場戰爭,表哥未必有機會與羅霞重逢。他記得贊美詩裏有句歌詞:彼不明白的事情,上帝自有安排。原先似懂非懂,現在忽然明白了,原來世界上許多事情,聽其自然比真相更管用。

不久一架塗有紅十字標志的飛機降落下來,野戰醫院在機場裏面搭起帳篷搶救傷員。威廉隊長多處受傷,被轉送後方醫院治療,胡君被指定臨時代理隊長。小分隊雖然完成偷襲機場的重大任務,卻付出傷亡過半的慘重代價,父親眼看身邊戰友越來越少,那些鮮活的生命和熟悉的音容笑貌轉瞬即逝,就像落葉隨風而去一樣,不禁心情沉重提不起精神來。

午後當一支收容隊開始搬運陣亡者屍體時,悲痛的情緒就像海潮泛起那樣猛烈沖擊幸存者的心臟。陣亡戰友一個個從他們面前經過,白人喬治、黑人史利姆、東北人老江……他們被裝進一只只黑色的裹屍袋,然後被大卡車運走。大家拄著槍,個個的目光都像被膠水粘牢一樣,不堪重負的悲傷令他們的面孔全都變了形。

父親蹲在地上,忍不住大聲嚎哭起來,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撕裂的痛苦就像熱帶叢林的食肉蟻爬滿他的胸膛。他明白這些傷口恐怕今生今世也無法痊愈了……

有人遞給他一條毛巾,他一看卻是悶墩、虎頭和胡君,三個兄弟眼睛也是紅紅的,悲傷把他們的心緊緊系在一起。他們並排著坐下來,機場風很大,刮得廢墟上一杆殘破的軍旗嘩啦啦響。這群人跟呆了一樣枯坐著,直到收容隊的汽車駛出機場不見蹤影。

下午有隊工兵趕來清理廢墟,騰空停機坪,不久一架體形龐大的重型運輸機出現在機場上空,它的翅膀上長著四只巨大的螺旋槳,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撲進跑道裏。飛機剛剛停穩,肚子下面就鉆出一隊昂著炮筒的坦克車來,這些鏗鏘作響的鐵家夥爬過跑道和草坪,然後徑直向他們開過來。“謝爾曼!”父親驚喜地嚷道,一瞬間遙遠的記憶復活了,多年前他曾在仰光港與威武雄壯的“謝爾曼”坦克有過短暫邂逅。大家瞪大眼睛看著這些龐然大物開過,呀呀嗚羨慕地說:“好家夥,連地皮都在抖動呢。”

虎頭點頭道:“可不是嗎,跟起了地震一樣。”

悶墩抱著槍問:“步兵該怎麽對付這家夥呢?”

大家面面相覷,因為在特種兵戰術教程中沒有反坦克課,那是工兵的專利,所以連博學多才的胡君也直搖頭。正說著話,一個戴頭盔的人從坦克車裏鉆出來,大喊大叫地朝他們跑過來。父親眼尖,高興地大叫:“是老趙!”

果然是河南籍同學老趙!

戰場相逢,大家格外激動,又是擁抱又是拉手。趙同學四處看看說:“咦,還有好些人呢,怎麽不見了?”

他這一問,大家的神情立刻黯淡下去,趙同學立刻明白了,他咬著牙說:“狗日的小鬼子!等老子上去一個個壓扁他們!”

胡君問他:“你這夥計,單挑鬼子坦克會怎樣?”

老趙自豪地介紹說:“先說噸位吧,咱這夥計四十噸,鬼子的‘哈勾九五式’呢,還不到八噸。再看咱這火炮,七六毫米口徑,鬼子才多少?三七毫米,足足大它一倍。而破甲射程呢,日本坦克只有三百米,咱能在一千米外擊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