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安(第2/3頁)

“陛下不會真將禁軍交給沈牧守吧?”

“你沒聽到劉有終的主意嗎?明天我上書交還帥印,朝廷如果順勢收印,我立刻派人去並州,讓老沈留下,朝廷若是堅持讓我掌軍,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陛下試探忠心,我就給他一顆忠心看看。”

見父親主意已定,樓礎不想再多說什麽,更不會提起沈耽“換朝”的建議。

“你呀,還是太年輕。”樓溫的語氣難得地輕柔,比任何時候更像是一位父親,“跟吳國公主倒是真像,她也經常擺出你這種神情,明明心裏有事,就是不說,怎麽問都不說——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麽要自殺?明明沒人逼她啊。”

樓礎險些脫口而出——母親寧死也不願為滅國仇人哭喪——但他沒說,像母親一樣,有話也不說。

提起吳國公主,樓溫心有所觸,揮手道:“你走吧,明天跟我一塊進宮。”

樓溫沒解釋一塊進宮的原因,樓礎也沒問,行禮告退。

劉有終已在等候,馬車卻沒有停在門外,顯然是步行而來。

老仆認得劉相士,招待得很好,見主人回來,不等示意,就說自己要出趟門。

劉有終像是沒看夠一般,又盯著樓礎端詳多時,嗯嗯兩聲,卻不做解釋。

“劉先生是客,請劉先生先問。”樓礎道。

“本來有話有問,現在沒了,樓公子問我吧。”劉有終微微一笑。

樓礎有許多話要問,最先出口的卻是這一句:“劉先生當年為何給我留下那樣一句話?”

“閉嘴為治世之賢良,張嘴為亂世之梟雄?”

“頂著這句話,我被人嘲笑多時,便是現在,也偶爾有人提起,實不相瞞,都是嘲笑。”

“哈哈,這就對了。我有一真一假兩個原因,你想聽哪個?”

“沒人想聽假的。”

“恰恰相反,我相人無數,絕大多數人更願意聽假的,比如令尊大將軍。”

“所謂陛下在試探重臣,是假話?”

“話不假,但未必真。”劉有終總是笑得神神秘秘,好像在隱藏,又像是在戲耍,“重要的是,大將軍需要‘試探’這兩個字,我若說出別的話來,於大將軍無益,於我則是惹禍上身。”

“我不明白……”

“大將軍心中已有定論,找我來不過是要求個心安。我若亂說一通,大將軍必然心慌意亂,以此種心而行大事,必敗無疑。先讓大將軍冷靜下來,無論做什麽,都會少犯些錯誤。”

樓礎總算明白劉有終的意思,“所以你根本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陛下在宮裏,我在外面,陛下是萬乘至尊,我是一介草民,讓我猜陛下的想法,好比隔江射箭,卻要命中對岸的一枚銅錢。”

樓礎也笑了。

“所以——真假兩個原因,你想聽哪個?”

“真,我不需要安慰,只想知道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得從頭說起。大將軍說我憑嘴吃飯,樓公子以為我靠眼睛,都沒錯,但我真正的看家本事是它。”劉有終擡手輕輕扯住自己的耳朵。

“耳朵?”

“對,不只是我,真正的相士都要靠它安身立命。想當年,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突然請我進府,我自然要想其中的原因,於是多方打聽,再加上平日所聞——原來大將軍怕鬼。”

樓礎知道“鬼”是誰,卻不願開口。

“大將軍攻滅吳國時,殺戮頗多,心中一直不安。恰好皇帝駕崩,吳國公主自盡,樓公子突然不肯說話,新帝登基之初權臣爭位,大將軍連遭不順,心中越發恐懼,於是找我看相,其實還是要求一個心安。”

“給我一個特別的預言,能讓大將軍心安?”

劉有終笑道:“我那個預言的巧妙之處就在於,能讓樓公子在諸兄弟當中顯得與眾不同。”

“你的確做到了。”

“運氣一半好、一半壞,這也是我們常用的手段,不可將話說死,要給預言留個後路。樓公子越特別,大將軍越心安,因為他會覺得吳國公主的亡魂在你這裏,而不是他那裏。”

樓礎不太理解,劉有終看得出來,又笑道:“這種事情一時半會說不清,總之大將軍就是這種人,我做出預言之後,大將軍有幾年不見你吧?”

“十年。”

“瞧,大將軍還是害怕你身邊的亡魂,直到聽說你一切正常,以為亡魂已去,才肯見你。”

劉有終的話聽上去似有其事,樓礎心中的一個結因之解開,突然明白過來,自己也在求“心安”,方法與常人相反,大將軍寧願聽“假”,而他必須求“真”,於是拱手道:“劉先生高人,不愧終南神相之稱,你的話無論真假,都有同樣奇效。”

“哈哈,樓公子過獎。還有一句實話:當年樓公子太小,我看不出什麽,今日一見,我敢說,樓公子有大災大難,也有大福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