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空言

“如果我猜得沒錯,洪道恢已經招供了。”

看著樓礎無比認真地說出這句話,馬維覺得好笑,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了解洪道恢,他可能有點……浮誇,但是嘴巴很嚴,何況他的家人都在江東,仰仗廣陵王的保護。”

“你真了解他?”樓礎必須問清楚。

馬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還是不可能,如果他招供了,為什麽沒人來抓你和我呢?”

“因為皇帝有更大的計劃。”明明身處險境之中,樓礎卻有些興奮,“皇帝需要一次刺駕,他正好以此為借口,扣留西征大軍,奪走大將軍的兵權,加上禁軍,皇帝能夠手握重兵。”

“嗯,既然手握重兵,為什麽不直接抓人?不罷免大將軍?”

“抓人就會打草驚蛇,留住大將軍,是要用他引來其他重臣,比如沈並州,他回京是要尋求大將軍的保護,皇甫冀州,據我猜測,則是奉密旨除掉大將軍,廣陵王、奚荊州以及正在秦州平亂的蘭將軍,都會被皇帝以各種借口招回京城。皇帝——要一網打盡。”

馬維仍然困惑不解,“廣陵王不可能回來,如果洪道恢真的招供,廣陵王更不可能……所以皇帝沒有抓人,但是這種花招騙不過廣陵王。”

“皇帝自有別的辦法。”

“皇帝不至於將所有掌兵重臣一網打盡吧,以後誰帶兵打仗呢?”

“可能會留一兩人,也可能提拔新將。”

馬維沉思默想多時,“礎弟想到這一切,全是因為皇帝過於看重你?”

樓礎點頭。

“長公主的推薦不能解釋這一切?”

“不能,如果連劉有終都覺得奇怪,那就是真的奇怪。”

“你對劉有終說什麽了?”馬維心生警覺。

樓礎搖頭,“我自稱也是一頭霧水,然後我們聊了一會名實之學。”

馬維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後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咱們得走,越快越好,去見廣陵王,郭時風估計也回那邊去了。”

“也可能是被抓了。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

“你剛剛說過的每一個想法都很奇怪。”

“嗯,都沒有這個想法奇怪:我覺得皇帝早就想要一次假刺殺,皇甫階負責安排一切,郭時風、洪道恢正好送上門去……”

“皇甫階或許比大家以為的更忠於皇帝。”馬維開始相信樓礎的猜測了。

“咱們不能走。”

“在這裏等死?”

“皇帝愛行險招,太想來場‘一網打盡’,向天下人顯示自己的聰明才智,這正好給咱們一點機會。”

“這點‘機會’比‘等死’要好一些?”

“留在京城與皇帝拼死一搏是唯一的機會,如果任由皇帝實現計劃,廣陵王那邊也是死路一條。”

馬維第三次陷入思索,最後道:“先留下,觀察形勢,如果苗頭不對……”

“再逃不遲,無論如何,我不認為廣陵王那邊安全。”

馬維大笑,“礎弟怎麽會……突然想通的?”

“我一直試著用‘循名責實’觀察皇帝,卻不得其門而入,劉有終一席話讓我明白過來。”

“聽上去,劉有終當年對你的預言完全是胡說八道,為了討好大將軍而已。”

“與預言無關,劉有終是個騙人的神棍,但他很聰明,每次受到邀請之後,都要多方打聽主人的狀況,確保自己的話能夠投其所好。不僅是打聽,他還要先對自己‘循名責實’:劉有終是什麽人?對方認為是他什麽人?找他有何目的?”

樓礎越說越興奮,似乎一點感受不到目前的危險。

“礎弟真是聞人學究的得意門生,時刻不忘‘循名責實’。”

“因為‘循名責實’處處都在,劉有終在用,大將軍在用,皇帝在用,連我家裏的老仆都在用!聞人學究教給咱們的不是一門秘密學問,而是能夠放諸四海的顯學。”

馬維笑道:“聽礎弟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自己在誘學堂的幾年沒白過,嗯,我也應該好好尋思一下‘循名責實’,老實說,我一直當它是學究的老生常談。”

“馬兄其實一直在用,只是尚未自覺……”樓礎壓下心中的興奮,這不是談論學問的時候,“我會勸說大將軍做點什麽。”

“做點什麽?”

“總得做點什麽。”樓礎起身告辭,“皇帝若是詔告天下,命法司糾察治罪,咱們毫無辦法,只能束手就擒,可皇帝自恃聰明果斷,非要將敵人一網打盡,棄正道不用,專行險招——馬兄,我覺得咱們可以與他一爭。”

馬維也起身,拱手大笑,“礎弟志氣淩雲,愚兄既懷慚愧,也受鼓舞。沒錯,人還活著,舌眼尚在,匹夫也可與天子一爭。礎弟回家勸說大將軍,我要想辦法見皇甫階一面,弄清楚他那邊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