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三昧真火】

跟南懷瑾一起去自貢的,還有個叫錢吉的和尚(已經還俗)。

南懷瑾剛到四川的時候連飯都吃不起,是錢吉母子收留的他,兩人一見如故,並迅速成為形影不離的好基友。

就在去年,南懷瑾和錢吉前往川康邊境,辦起了一個“大小涼山墾殖公司”,自任總經理兼自衛團總指揮。他招募流民屯墾生產,還發展出一支流民自衛武裝,半年時間竟然聚攏流民上萬人。

南懷瑾估計是《三國演義》看多了,竟然自稱“北漢王”,自封“總司令”。

荒野偏遠之地突然冒出這麽一股武裝力量,頓時把地方軍閥劉文輝給嚇住了,連忙致電國民政府好生處理。迫於各方的壓力,南懷瑾只得離開大涼山,先是跑去宜賓當報社編輯,又到成都做了中央軍校的武術教官和政治指導員。

單從能力上來看,南懷瑾絕對是個牛人。他20歲入川時還吃不飽飯,僅僅過了一年,就白手起家招募上萬流民,不僅辦起墾殖公司,還發展出地方自衛武裝。

若南懷瑾早生20年,說不定也能成為軍閥中的一員,在風雲激蕩的年代逐鹿天下。

所以南懷瑾見到周赫煊以後,問的第一個問題就跟隱士有關。他在熱血沸騰的年紀突然遭受打壓,被迫放棄親手招募的上萬流民,辛苦創辦的屯墾公司也被人吞了,心頭那得多郁悶啊。

自從離開大涼山以後,南懷瑾就迷茫得不行,整天跟所謂的奇人異事混在一起,再過幾年甚至會閉關修佛。

……

此時成都到自貢還沒修通公路,需要先坐車再坐船,自貢出產的鹽也是走水路運往各地。

坐在汽車上,南懷瑾感慨道:“周先生,幸好有你的車,不然還得耽誤好些時間。”

“你有什麽事急著去自貢?”周赫煊問。

南懷瑾無比痛惜地說:“一個和尚朋友死了。但我知道他肯定沒死,他是入定了,結果被徒弟當成死了埋進土裏。他那個徒弟,把師父埋葬好幾天才寫信告訴我,真是愚蠢之極!”

周赫煊詫異道:“這也行?那得入定多久啊。”

南懷瑾說:“以前我認識一個老和尚,法號廣欽。他曾經在福建鼓山入定,六七天不出,其他和尚要把他擡去燒了。剛好弘一法師路過,救了他一命,到第九天的時候他才出定。”

周赫煊無語道:“入定好幾天不餓嗎?”

旁邊的還俗和尚錢吉說:“餓。我最長的一次入定了兩天,出定後餓死我了,一口氣吃了四碗米飯,又差點把我給噎死。”

剛剛還為死去朋友悲傷的南懷瑾,突然大笑:“哈哈,這就是你還俗的原因?”

錢吉靠在座位上瀟灑的說:“當和尚沒意思,還是還俗自在啊。你也不是當和尚的料,你的牽掛太多,就算再鉆研佛法,也頂多成為一個佛法精深的居士。”

“你怎麽知道我成不了大德高僧?”南懷瑾問。

錢吉想了想,突然道:“我送你一首詩,且聽好:俠骨柔情天付予,臨風玉樹立中衢。知君兩件關心事,世上蒼生架上書。”

“好詩,好詩!”周赫煊拍手大贊。

這脫口而出的詩,可比馮玉祥高明多了,而且早早就斷定了南懷瑾的一生。

南懷瑾搖頭苦笑,他的心事都被這首詩說中了。

眾人坐了半天的車就轉為乘船,歷史上,由於囊中羞澀,南懷瑾和錢吉足足走了八天才到自貢。他們在朋友的墳前拜祭後,又去城裏轉了一圈,突然發現錢花光了,只好結伴去李宗吾家打秋風。

現在有舟車之利,一天一夜便到了自流井。

南懷瑾來到朋友墳前,頓時大哭道:“四眼仔,你死得真冤啊!”

明明上墳是件很悲傷的事,周赫煊聽了直想笑。墳裏埋的可是個和尚啊,聽南懷瑾說,還是個道士轉密宗再轉禪宗的老和尚,他居然叫人家“四眼仔”。

南懷瑾拜了一拜,又說:“四眼仔,如果有一天抗戰勝利了,我回浙江的時候,一定把你的骨頭燒了帶回去。”

錢吉也拜了拜,安慰道:“節哀吧!”

南懷瑾起身自言自語:“我讓他別吃那麽多白蠟,他非得吃,現在可好了,說不定是被活埋的。”

“白蠟是什麽鬼?”周赫煊問。

南懷瑾解釋道:“老和尚入定困難,喜歡把白蠟拌在稀飯裏吃,說這樣更容易入定。”

周赫煊道:“長期吃白蠟,他說不定是心肌梗塞或腦淤血死的。”

南懷瑾愣了愣,居然點頭說:“也有可能。這樣說來我還更好受些,至少他不是被徒弟活埋的。”

出家人似乎早就對生死看淡了,已經還俗的錢吉也不例外。他數百裏遠跑來上個墳,拜了之後立即恢復正常,灑脫地說:“別留這兒了,怪沒意思的,咱們到處去轉轉。”